“所以……”我吸了吸鼻子,给了他一个难看的微笑,“我想我也该走了。”
“去哪儿?!”一下子问了出来,用的,是纯粹地道的东京腔。
“……上战场。”我仍旧微笑,却感觉嘴角格外无力。
他一语不发,惊异完全成了恐惧,以及百分之百的无法理解。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你尽量当它没有发生过吧……”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我抓起他纤细骨感的手腕,他想要躲闪,却没有成功。我看着他手腕上被我在昨夜的狂乱中用蛮力留下的指痕,看了好半天,然后用我至今仍旧无比熟悉的,皇家式的礼节,低下头,俯下身,贴上自己颤抖的嘴唇,极尽我所能的,在他手背上印下了一个轻柔到仿佛只是微微拂过一般的亲吻。
随后,我抬起头,看着他在惊恐过后开始流露出悲哀与怜悯的眼睛。
“保重,tetsuya,好好活着吧,一定要活下去……”我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哀求,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绝望中安抚彼此,沉默了片刻,我再次努力的,用越过国境线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的上流社会的文雅言辞轻轻开了口,“无论如何,请让我相信你会好好活着……如果……我有幸能在战场上见到樱泽泰德,至少……我会告诉他你在远离硝烟的地方……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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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想让一个人从某个地方彻底消失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卖掉了所有的东西,我带着从征兵处领来的行囊,在两天之后就乘上了去往火车站的巴士。
“虽然你们不是国家专门训练出来的军事人才或者精锐部队,但我相信大家都会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战争的目的是停止它,我们要阻止内战分子毁灭我们的祖国。”带队的士官站在司机旁边面向座位上的我们喋喋不休,我却没心思听他的混蛋理论。
掏出怀里的钱包,打开,我看着里面那张我和hyde唯一留下来的合影。
又收起钱包,我想象着当初我见到过的那张小川哲也的高中毕业照。
一股难以言表的酸涩霎那浮现。
“和我们这辆车一起出发的车还有很多,大家都是在为国效忠。”废话还在继续,听众里开始乱了起来。
“应该说是我们都是去当炮灰吧。”
“这是一场壮烈的集体自杀。”
“我哥哥在北方,说不定能在战场上遇见呢。”
“要是我被抓走了,一定会叛变的,反正都是日本人……”
“是啊,严刑逼供的时候连翻译官都不需要。”
后面有人在窃窃私语,之后就是绝望的冷笑声。
我跟着笑,然后无力的靠在椅子背上,闭上眼试图用暂时的黑暗给自己最后一点宁静。我不愿意回想hyde最后出现在我眼睛里的样子,我更不愿意记起小川哲也在我向他行吻手礼的时候那种惊慌中透出悲哀与绝望的眼神,死者一了百了,唯留下活人去体会生离死别的凄苦。
“真不公平……”我微翕着嘴唇默念。
是啊……不公平。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还多得很,不,应该说,这世界什么时候公平过?!
于是,被这个世界尽可能残酷对待了一番之后,我决定放弃抗争。
我就要参加南方军去抵抗由我父亲组织的北方军队了!!
太完美了。
我想过也许会有这一天到来,却没想过它会来的这么快。
“不过,也好……”我想,“至少我来得及跟他说了声再见。”
所以,我知足了。
最主要的是,不知足,你还想怎么样呢?
巴士一路颠簸摇晃,我跟着昏昏欲睡,然后在车子最终停在火车站时被惊醒。
跟着拥挤的人群下了车,眼前满是和我一样有着迷茫眼睛的从军者,其中不乏女子、少年和老人。我别过脸不去看,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战争,然后,我在点名过后第一个抄起行囊朝拉开的车门走了过去。
混乱。
那是绝对的混乱,上车的人各自找位置坐下了,还没上车的人拥挤着堵在车门,士官的喝斥,人群的喧闹,脚步的杂沓,混合在一起难以辩解。
我找了个靠窗户的位子,把行李塞进椅子底下,有点疲惫的靠在车窗上,我视线恍惚的往外看。
接着,在下一秒钟,我的恍惚全成了错愕。
那个苍白瘦削的身影,那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白衣……
小川哲也!!
一下子把手按在了车窗上,我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
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表情慌乱而焦急。从台阶跑下来,又跑上站台,他隔着乱做一团的人群,掂起脚尖,拼命看着登车的每一个陌生人。
他在……找谁?
我吗?
手心开始发热,抑制住想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我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我想要喊他,却发现旁边的车窗根本打不开。
“算啦老兄,军方怕我们临阵脱逃,车窗都封上了。”对面的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用无奈的口气冲我解释。
“可是……”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怔愣了片刻,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哪扇窗户是开着的?!还有哪扇窗户能打开?!”
“这个你问我管什么用……”对方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
“该死……!”咒骂着,我绕过旁边的人就往车门口走。
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急切过,也没有如此狂躁过。面前挡着我的人太多了,我不得不一个个推开他们,然后在责怪与抱怨声中一直闯到车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