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世人险恶,怎会有这般纯净的?”小狐狸仍旧不敢相信。
“许是几世轮回金桥玉桥,造化极深,才有了一双脱俗的眼吧。”淡淡说着,太倏神侧脸看了一眼那小小的狐仙,再次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绒毛,“小狐狸,你可认识这少年?”
“啊……不认得。”狐仙连忙摇头,“我只顾修行,着实不记得周遭住户都有何人。神君请见谅。”
“嗯,也好,如此专注,很快就可脱离了原身,成了地仙,有了幻化为人形的本事的。对了,小狐狸,你可有名字?”
“哦,我叫丹朱。”有几分羞怯的报上名字之后,对方就不再多言语了,太倏神点了点头,让那兴许不多久就能成为镇宅地仙,给家族带来兴旺发达的小狐狸先去忙自己的事,而后便在看着那火红的生灵隐去之后,稍作沉吟,迈开步,走向那已经在水岸找了个位置坐下的少年。
垂下钓竿的孩子并没有听到那神明的脚步声,他只是专注于看着浮漂的动静,而后,不多时,一声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格外悠远的柳笛声就钻进了他的耳朵。
吓了一跳,猛回过头,他看着就站在他斜后方不远处的男人,那男人用修长的指头捏着一片翠绿柳叶放到唇间,都不见抿了嘴唇,只是轻轻呼出一股气息,便有极端悠扬,简直不似人间乐律的声响丝丝缕缕飘扬出来。
少年看得有几分呆住了,他张了几次口,却没有吐出半个字,到最后都只是等着对方向他靠近先开了口。
“垂钓?”一身白衣显然不是大明的风格,就那么随性散着的漆黑长发更是并非大明衣冠的体制,至于那么一双深邃,乌黑,细长,好像隐藏着神佛创始玄机的眼……
好一会儿,从怔愣中惊醒的少年才点了点头。
“你住这里?”又是一句简短的疑问,少年的回答同样无声,只是一个摇头。
“你叫什么?”
问到这一步,似乎终于无法再用简单的点头或者摇头来作答了,微微有几分脸红的孩子低下头去,用那已经略带了几分成年人低沉的嗓音小声说出一个不像是姓名的姓名。
“……阿默。”
“阿默?”太倏神挑起嘴角轻轻笑了出来,“沉默的默?”
回答又变成了无声的点头。
“正是你这般安静,才有这个名字?”
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起来,少年又点了个头,然后像是用了很大勇气才稍微抬高音量说了句完整的话。
“我无父无母,也不知原籍哪里,是从小被人贩子卖到这儿的。后来,买我的大户人家员外老爷,看我不言语,才这么叫我。”
“哦……”微微颔首,太倏神从对方身上转移了视线,看着时值黄昏,有几分雾气蒸腾的水面,“苦海幽州,果然是‘苦海’啊……”
少年显然没太听懂那话里的意思,皱了皱眉头,想要问,又不便开口,干脆又沉默了下去,等着那语调飘渺好像来自久远过去的声音再次对他先引出话题。
“阿默,你姓什么?”饶有兴致探听着,已经忘了上一次和凡人对话是几千年前的旧事了的太倏神不知为何就是很想多听听那孩子的声音。
少年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给了个完整的回答。
“我……姓杜。城中贩茶的杜老爷是我家主人……这些天,老爷病了,今天忽然想喝鱼汤,我这才来这儿垂钓。”
:神佛难逃贪一字
那天,太倏神没有和少年交谈太久。
他只是在对方钓上第一尾鲜活的鲫鱼之后,目送着对方离开。
他们没有约定再见的时日,但是白衣的神明在少年小心的问出那句“明天,您还会在这儿吗”时,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你来,我就在。”他说。
然后,他将那被他触摸过,显然已经有了些非人间之物特质的柳笛轻轻别在少年的斗笠边沿。
暮光下,那不善言语的孩子,脸上显出薄薄的一层绯红。
阿默走了,瘦削的背影在视线里远去,唯有帽檐上那一抹青翠的绿格外亮眼,久久逗留在灰白的烟水雾沼之中。
感知不到冷暖的远古神灵赤着脚站在原处,细长深邃的眼始终看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
阵风吹过,乌黑的发丝飞扬起来,弄得脸颊有几分轻痒,还不及伸手去拢,就听见从身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怪不得天条敕令神鬼与凡人不得来往,我那白马大哥啊,你这身上沾染的生人气,多得都令人发指了~~”
都不用回头去看便知道说话的是哪个,太倏神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抬眼去看那慵慵懒懒坐在柳树苍老枝杈上的黑猫。
说是黑猫,却似乎并不具备猫的实在形体,总有种飘忽的感觉萦绕不绝,细长的尾巴自在摇摆着,一双金色的眼却格外有压迫力。
“羲和大人,眼看天色暗了,这时候出来,莫不是打算履行猫儿的职责,趁着月上东山,真的抓几只鼠辈么?”
听着对方的调笑,黑色的影猫眯起金色的眼,表情像是在笑,却笑得阴森。
“鼠辈捉了我也无意吞下肚去,再说我只是个影子,怕是折腾折腾就要散了~~”带着几分无奈的叹了口气,那黑猫轻盈之极的跃下树枝,却不曾落地,反而悬在半空与太倏神平视,“倒是你啊~怎么在你那虚无中的神殿里‘穴居’了几千年,反倒突发了兴致,跑出来跟凡人打交道了?”
太倏神沉默了只是片刻,便错开了视线。
“一时兴起而已,凡尘间闹得喧嚣,搅了我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