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音响正安放在舞台两侧,效果着实好,穿透力极强,震得兰殊双肩一抖,不自觉朝右撤了半步,猝不及防便撞上江遇的左臂。
这次兰殊不得不抬头,朝江遇道了声:“抱歉。”
江遇面色平静:“没事。”
被接连打断的岳父大人终于失去了发言的兴致:“不排了不排了,下个环节吧,赶紧的。”说完,他将周妮妮的手塞给赵子成,转身便要下台。
“诶叔叔,您慢点,这里得慢慢走,要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哈,新娘一边牵着新郎,一边回头看向自己父亲,要看他苍老的背影和苍白的头发……呃叔叔头发挺黑哈,总之就是要有一种眷念的感觉……诶对!就是这样!”被音响再度震得心颤,这回兰殊身型是稳住了,肩膀仍旧耸了那么一耸,他尴尬地小声找补:“这音响效果还真挺好。”
江遇很配合:“嗯,够洪亮的。”
往后那音响继续洪亮了好几回,有心理准备的兰殊终于没再被吓到,也因此愈发心不在焉。几个月没瞧见的人站在自己旁边,身型依然修长,短发没有抹发胶,清爽地垂落着,他穿着浅咖色的羊绒衫和牛仔裤,脚踩一双灰白配色的运动鞋,从上到下都是闲适的打扮。可兰殊觉得矛盾,江遇的背是微佝着的,镜片下的眼睛也没含住多少神采,更遑论那仿佛刺青般嵌在他睑下的黑眼圈。江遇还是一如既往地疲惫着。
其实上回他俩并没有闹崩,分别时也平和地打了招呼,可几个月后再次见着,兰殊却没法子和他如常地相处。他们之间那八年后平白生出的隔隙在之前大约还朦朦胧胧似有似无,到现在则愈发厚重而清明。里面是他们渐行渐远的人生轨迹和他忽然展露无疑的私心。
仪式的彩排结束,赵子成送走家中长辈,回过头安顿伴郎伴娘。伴郎除江遇兰殊外另两个都是赵子成网点的员工,先前没来得及和兰殊打招呼,这会儿也分别热络地上前攀谈。周妮妮和杨晚溪并另三位伴娘也走了过来,合计明天的婚礼细节,江遇和他们今天到得早,晚餐也是一块儿吃的,该认识的那时便已认识了,该加的微信那时便也加好了。陌生的女孩对兰殊态度很好,言语间姿态也放得稍低,亲近之意包裹着矜持,维持在表面的言笑晏晏中。只杨晚溪对他一如过往。兰殊记得自己大学时人缘一直很好,男生女生都挺喜欢和他玩儿,常拿他富二代的身份开玩笑,无所顾忌地薅他羊毛,有好感也自在地表露。然而离开校园日久,那样的自在与无所顾忌再难见到了。比起他,江遇显然更吃香一些,彩排的事聊得差不多,便有姑娘找江遇闲谈其他,拿不知哪个朋友的离婚案子咨询江大合伙人的法律意见,又谈起自己外企的待遇问题,询问是否符合劳动法。兰殊心里不得劲,却也明白现今豪宅豪车齐备工作体面还高大帅气的江遇在婚恋市场简直香得不能再香,赵子成这种爱当月老给朋友凑对儿的帮忙牵根红线也无可厚非。最重要的是兰殊清楚自己和江遇压根没可能。
可他还是不得劲,按捺着外放的酸气把那凑过来的姑娘一阵打量。外企很牛吗?纽约大学的硕士又如何?含金量比得上江遇燕大的保送吗?燕市本地人怎么了?靠着家里花钱打点铺路得来的一切有什么好拿出手的?如此审视完,兰殊惊觉不对,他好像,把自己也给一道批了。
赵子成已跟婚礼的酒店订好房间,明天一早在酒店接亲,大家都懒得回家。时间还不算晚,赵子成显然睡不着,笑嘻嘻地要拉他的伴郎们再一道去吃个夜宵,自然也不落下自己的亲亲媳妇和她的好友。杨晚溪婉拒并先告辞回家了,原因陪孩子是一方面,下周凌砚出差的行程和项目文件她还得加班再梳理两遍,从机酒宴席到天气冷暖都得细细留心,项目进展和参与各方的具体信息也得事先牢记。不过杨晚溪当着兰殊的面只提了孩子的原因。周妮妮先回去睡觉,她明天要早起化妆,怕水肿所以半点不敢熬夜。其余伴娘则都挺大方地应承了下来。几人于是开车出发去附近的大排档。
露天的桌子上摆满重口美食,明天有大事,大家都没喝多,一人一瓶啤的有个氛围就行。兰殊开了车,于是连这瓶啤的也免了。赵子成感慨万千——自求婚成功,他已经不知道感慨过多少回了,但明天是婚礼,哪怕证早领了,婚礼总还是带有婚姻起始的意义,这大概就是仪式感,于是他的感慨又继续伴随些微酒精滔滔不绝地涌来,说到深处,赵子成居然又开始落泪,抱着江遇的胳膊涕泗横流,一边哭一遍诉说和周妮妮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自己奋力打拼,佳人不离不弃,“我俩只要有一个人稍微动摇那么一点点,早散了。”
江遇没嫌弃他的鼻涕,反倒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兰殊坐在一旁默默扒拉烤串,他从私心来说,觉得赵子成是比周妮妮更加不容易的。他之前不这么想,女孩的青春向来是最宝贵的,可他最近,老实说就这几天,他心态变了。等待与坚守虽然不容易,但如果知道自己托付的这个人本就是这世界上再难遇到的值得全心托付的人,那么等待与坚守起码没有那么那么不容易吧?兰殊知道自己这么想有很多问题,其中不乏男权主义,难掩社会既得利益者的片面与高傲,可他还是忍不住这样想。他的确很偏心。毕竟虽然没亲眼见证赵子成这一路的打拼,他却也近距离观察江遇的繁忙与疲惫挺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