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心往下沉,他忽然想起他爸之前说过的:
【燕市是首都,到处都藏龙卧虎,甲有能力乙有背景丙有资源,各显神通,大家都习以为常……】
有能力的总能找到,但背景和资源却可遇不可求。孰轻孰重一眼既明。
可兰殊觉得事儿不能这么干。
凌风资本的薪资待遇不错,干金融的到了一定年限总能让自己体面,只是体面也分人,有的开豪车带名表下班回家住着爹妈的大hoe,每天干好手头那点活便能得过且过。有的好车好表也装点上,一回头仍得精打细算地攒房贷养小孩,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手里没筹码于是只能拼命卷自己。
兰殊承认,整个投融部许辉和他关系最好,可即便说是最好,也不过工作上那点交集。
“名单再缓缓,”兰殊的视线落到赵宏光身上,“我想把许辉留下来。”
赵宏光点头:“好,我们再调整,其他人员二少您还有什么想法吗?”兰二少来公司半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利用身份干预经营。
兰殊又看了眼面前的表格,黑色宋体印刷的名字看上去疏离而冰冷。他沉默片刻,说:“没有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伪善。
天真
兰殊下班时给赵子成打了个电话,对方接得很快:“咋了兰兰?”
兰殊站在写字楼门口的平台上,朝外“哈”出一口白气:“你在哪儿呢?”
“网点呢,”赵子成说,“等轧账。”
“你后天结婚了,今天还奋斗在第一线呢?”
“嗐,轻伤都不下火线,更何况哥哥我红光满面。”
“哦,”兰殊缩了缩脖子,燕市的冬风依旧凌冽,“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都准备好了,你明天下午记得来参加彩排就行,”赵子成嘿笑,“明天伴娘也都会到场,除了晚溪还有仨呢,个顶个漂亮,家世背景都挺好。”
兰殊无语:“怎么的你还打算顺便给我牵红线?”
“认识认识有啥不行,”赵子成语气忽然变得诧异,“难不成你的婚姻大事你其实做不了主,你家还打算让你去搞什么豪门联姻?!”
“滚你丫的。”
“哎不过话说回来,普通背景的姑娘嫁到你家估计会有压力。啧,牵不了你的红线牵牵江遇的也行。”
兰殊垂眸:“也行啊……那什么,他最近干嘛呢?”
赵子成闻言敛了笑,长叹一声:“回锦市了吧,他妈状况又不好了,我本来想跟他一块儿回去看看的,他没让。”
“哦,”握手机的指尖露在外头太久,被冻得僵了,兰殊于是换了只手,“那他怎么样呢,他还好吧?”
“我昨天听他声音还算镇定,哎,他妈那个情况也拖那么久了,多多少少都有心理准备。”赵子成道,“不过具体等他明天下午回来再当面问问吧,我的意思是,要真不太行了,咱们还是得去看看。”
兰殊忽然觉得委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之前说帮忙的,他不同意。”
“嗐,”赵子成闻言却不甚在意,“癌症治疗到哪儿都大差不差,锦大医院已经够好的了,他自个儿也能使上劲,没必要把老人折腾来折腾去,况且你还不知道他?这么多年了哪件事他找我们帮过忙的?他不都是自己来?”
兰殊没吭声。电话那头有人远远地叫赵主任,赵子成答应了一声,又朝兰殊道:“我忙去了啊兰兰,你别瞎想啊,更别因为这点事儿跟他置气……话说你俩这是吵架了?”
“吵啥,能有啥好吵的,”兰殊不耐烦道,“忙你的吧。”
收起手机,兰殊把再次冻僵的手揣进羽绒服厚实的口袋,黑色的阿斯顿马丁停在他面前,司机王师傅下车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少爷,进城那段发生了连环车祸,堵了大半小时,我来晚了。”
兰殊摇头:“没事,我也没等多久。”途观送去保养,他索性没开车,让家里人来接。
王师傅替兰殊开关车门,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兰殊缓了过来,他仰躺在厚实的皮质座椅里,伸直双腿,脑子在氤氲的暖气里有些转不动。
“大少爷已经回家了,”王师傅开车很稳,“凌先生也在,福婶让李大厨置办了一大桌好菜,就等您回去了……”
兰殊笑着应和几句,思绪却没有跟过去。王师傅适时地闭嘴,后排的小少爷已经闭上了眼睛。
兰殊今天压根不可能去给赵子成帮什么忙,他和他爸说好了回老宅,他也知道赵子成没什么需要他帮的。他只是想了解江遇的近况。算一算,他们已经三个多月没联系了——春节那群发的商务短信就免了吧。
他半抬眼皮看向车窗外,周五傍晚一如既往的拥堵,缓行的车流捺下疾驰的秉性,伴随明灭的车灯一点一点向前挪,尾管喷出的热流遭遇冷气化作一团团的白雾,在车轮间连成一片。豪车与否,在这挤塞熙攘的车潮里分不出高低。
兰殊毫不意外地再次联想起江遇。兰殊总是觉得江遇很厉害,做什么都能成功,似乎努力对他而言也是轻而易举便能办到的事情,于是他所得到的一切也都仿佛轻而易举起来。然而他究竟是如何在这冰凉而拥挤的首都孤独地打拼了八年,如何毅然决然地将自己无数次投身到这川流不息里。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怎样的代价才终于拥有了如今这微末的回报。而他现在所拥有的就必然稳固必然亘古不变了吗?凌风资本优化名单里一方方凉薄而板滞的宋体字仍印在兰殊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