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道:“今天,阿超要行冠礼,十五而冠,那么早就让他继承家业,大哥真是会偷懒,只是苦了阿超这个孩子了。”
郗昙现在是妻子最大,又不能帮着她数落兄长,忙笑着打哈哈,“能者多劳,阿超是我此生见过的第一聪明人,阿乞这个孩子能有他几分明慧,几分姿容,我就满足了。”
阿茂咧开嘴笑着插口,“那阿弟要快快长大,好帮阿兄的忙。”
崔氏摸摸女儿光滑的小脸,“你啊,怎么才跟着你阿兄这么几年,就开始偏向他了?”
阿茂耍赖,“我才不是偏向阿兄,阿母不是也希望阿弟成才吗?”
郗昙只觉此情此景温馨无限,笑道:“你这个鬼灵精!”
这一年,郗超满十五岁,按照晋律,应经成人取字了。他行冠礼归来的那一天,阿茂一板一眼的给他念《短歌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郗超,字嘉宾。
他点点她的圆润的小鼻头,“你这个小鬼灵精,鼓瑟吹笙在哪里呢?”
阿茂答:“鼓瑟吹笙倒是没有,不过我可以该你弹琴?”她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你肯听我弹琴?”
他哑然失笑,“我倒是愿意听玥玥弹琴,但是我害怕府中的别人被影响了心情。”
郗道茂不是不通音律,她四岁的时候就能听出阿父的琴曲中是高山流水还是云过竹林,说她不通音律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只可惜她通的只有耳朵,不是手指。短胖短胖的小手,怎么练习,大概也不会弹出淙淙琴曲。
更何况,她一身懒骨,哪里肯勤加练习?
“不过我倒是特意让桃叶准备了糕点和茶水等你过来庆祝呢?只是你回来的太晚,都凉了。我刚才才让桃叶去准备新的了。”
“我刚才与林公对弈,一兴致所致,忘了时辰。”
“只有黑白棋子,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樗蒲好玩。”阿茂摇头晃脑。
郗超摇头,“对弈自有对弈的妙处。文度说对弈如同坐上隐居,林公说围棋是用手来交流思想。我倒觉得他们说很有那么几分雅趣。”
“林公?”阿茂咬着嘴唇,“阿兄口里最近冒出好多新名字,我都记不住了。”
“林公佛理精妙,精通闲谈,上次我在东安寺和他玄谈半日,当今之世,林公当属第一高僧。”
郗道茂默默记住林公这个人物,阿兄他评论别人的时候,很少用“第一”这样的形容词,就是如今隐居东山被天下人称赞的大名士谢安石,他也只是说谢公的玄谈义理虽然不深厚,但是情意绵绵。
“即使高僧,那一定是老头子了?”
“胡闹!”他的笑容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林公是一时名士,怎么能叫他老头子?”
“既是老,为什么不是老头子?”阿茂强辩,“不过,我知道,高僧都心胸开阔,不会跟我计较的。”
她转了转眸子,问道:“阿兄,你和林公下棋,谁输谁赢?”
旁的学问,年少者多不及年长者,经验丰富,自然更易取胜。
下棋却不同。
少年时无法在棋艺上有所成就者,终生无望。少年人天分卓绝的,比老年人没有悟性的,不知道要厉害多少。
故郗超虽然年少,却未必会落下风。支道林虽然年长,却未必技高一筹。
“既然是棋逢对手,自然是互有输赢。一个人总是赢有什么意思?玥玥少年心性,只顾输赢,怎能体会到下棋的乐趣?
阿茂知道他想要激她在棋艺一道上多下苦心,可惜她每次看着满眼的黑白棋子都觉得脑袋沉重无比。
“我想要把别人杀的片甲不留,他们偏偏不落下破绽给我。我想要左手城池,一不小心又被别人寻到了破绽,总是输,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道怎么输,又怎么知道怎么赢?傻玥玥。”
郗超每次叫她玥玥的时候,声音都好像是山间的清流,让她燥热的心感到一丝清凉,一点甘甜。
阿茂咽了咽口水,“我不管,谁会想要谁呢?花儿当然是开的时候最好”,她的黑白分明的凤眼盯着案上白玉花瓶里吞吐芬芳的寒梅,“梅花是最早的花,春天才有花可赏。峨眉月如钩,总觉得不如明月如玉盘,月上中天,才能体会到正义和高洁。”
“春不常驻,花不常开,月不长圆。事忌全美,美好的事物大多都是不长久的。”郗超的嗓音像梅花香一样,温和但清冽。“好花看到半开,才得隽永。”
“谁说的?”阿茂攥紧肉呼呼的小拳头,在郗超眼前晃啊晃,像两个雪白浑圆的大馅儿汤圆。
她的身上也有着丹桂花糕和杏仁酪,再加上她身上本来的奶香混合交织的甜香,“我一定要在这个园子中满花,让阿兄时时刻刻有花可赏,时时刻刻都在最好的花期”
郗超也不管她发下的“宏愿”。只是在胡床上悠然坐下来,鼻子凑到她身上夸张地嗅了一下。
“乳臭未干!”他笑。
“桃叶,快把备好的丹桂花糕拿进去!”阿茂看着耍无赖还耍得温文如玉,尔雅若兰的样子,决心绝了他的口腹之欲。
郗超看着她张牙舞爪像个小老虎的样子,露齿一笑。春回大地,一室明媚。
他拖长了音叫,“玥玥——”
她嘟起一张小嘴,像熟透了的杨梅。
他又叫,“玥宝宝。”
她索性转过圆乎乎的脑袋不应她。包子样的两个发髻还沉甸甸地颤了颤。
郗超只好求救地看向桃叶。
桃叶低头抿嘴笑,看着郎君和小娘子嬉闹,总让她觉得心头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