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一走,郗璇就把目光落到了郗道茂身上,她的声音更柔和了,“阿茂今天怎么好像无精打采的?”
崔氏了然一笑,“我看她啊,一定是想睡觉了。”
王羲之看着她从昨日的生龙活虎到今日的萎靡不振,哑然失笑,“快让你保母送你回去睡觉吧。”
阿茂恭敬的再行了个礼,又瞟了眼崔氏,见她面上柔和一片,才放心领着杜娘回房。
阿母现在肚子里有着小弟弟,她可不能让阿母动气。
郗道茂被杜娘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她整理了一下发辫,在案几旁坐下,桃根看着小娘子微笑,娴静温雅。她用沾了桃花香露的手巾给小娘子擦了脸,又帮她换了身碧绿罗衣。
阿茂常舒一口气,因为这翠色,终于觉得初醒的小身体里充满了朝气。
她反思,到王家做客这两天,她的表现真是不够好,第一天就掉进了池塘,第二天早晨问安的时候又打不起精神,只能回来蒙头大睡,她叹了口气,看来吃哺食的时候要好好表现了。
阿茂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清秀的婢女端着托盘正要迈入,托盘里,千瓣莲花雕饰的精美青瓷的“鸡头流子”带嘴茶壶,几个通用雕有千瓣莲花的配套青瓷茶杯。
阿茂凤眼一转。桃实捕捉到她的眼神,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走上前,向那婢女示意,从她手里稳稳当当的接过托盘。
阿茂走到大厅中央,转头倒出一杯茶,一片茶叶在水面上打着旋,香气沁人。
阿茂接过茶杯,小心翼翼的端稳,慢慢的向王羲之走去。她走得很慢,但是并不显得琐碎难看,若是用尺牍衡量,每一步都相差无几。
阿兄和她有过约定,在家里可以不用这么走路,但是能够走得优雅从容,却是她自己的骄傲和脸面,所以她很快就学会了这样的步法。
王羲之悠然高原的眸子闪出一点意外的颜色,阿茂学着王氏子弟行礼的样子,双手捧盏,向他行了个礼,“姑父请喝茶。”
王羲之眸子中似乎有一点震动,他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赞道,“好茶。”
郗璇看他一眼,“茶只是一般的茶,你要赞的是侄女吧。”
阿茂抿嘴一笑,笑意如莲。她虽然没行礼,但是却甚是恭敬的给其余三个长辈都奉了茶。
郗昙和崔氏对视一眼,心中都有微微感叹,阿茂今日,真是一改平时惫懒,举手投足都是高门贵女的大气风致。
郗昙打趣道,“怎么不见你给我们行礼,还是看你姑父长得俊俏,所以才只向他行礼?”
阿茂垂眸,从怀里掏出王羲之赠与的白玉如意,“姑父送了我见面礼,阿茂无以为谢,只能敬茶一杯。”
郗璇腰间解下一块雕饰莲花的羊脂玉佩,放到阿茂肉呼呼的小手里,小手虽然圆润了些,可是与羊脂玉殊无二致。莹润透白。
阿茂本想推辞,可是郗璇拍拍她的手,笑道。“怎么就许姑父送见面礼,亲姑姑的反倒不要了?《礼记》的《月令》中说,孟秋要衣白衣,佩白玉。你姑父送的如意虽好,可是终究不方便携带,这块玉佩,也跟了我许久。玉,要看缘分。我观此玉,与你有缘。”
说罢亲手佩在她腰间。
崔氏怀有身孕后,温柔似乎能从眼角眉梢流泻出来,她没有笑,但是目光却照的阿茂心头暖暖的。“你姑母送你的,你就拿着吧。”
阿茂喜滋滋的收下,当着郗璇的面配在腰间。翠绿罗衣,羊脂玉佩,莹润中含翠色,衬得她圆润中带灵动绿意,分外讨喜,郗璇看得眉开眼笑。
王羲之看着她玲珑可爱的样子,兴致颇高,又问了她学业如何,习字怎样。
“现在正在临伯父的字帖,阿兄也会不时提点一二。不过阿茂刚才向姑父敬茶,是因为还要向姑父讨要一样东西。”阿茂眨着一双潋滟凤眼。
王羲之感兴趣的挑起长眉,“原来阿茂的一杯茶后面还有玄机。你想要什么东西,不妨说来听听。”
阿茂上前一步,不管王家几个兄弟众目睽睽,王羲之身后的王玄之投来温和的一眼,阿茂朗朗开口,“姑父姑妈送我的都是无双的宝贝,但是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最宝贵的。”
她圆圆的小脸儿上满是郑重的表情,王徽之斜睨她一眼,又自顾自的转过头去,把玩着自己的玉带。王献之黑眼睛光华流转,虽然低着头,但是眸光却一直停留在郗道茂身上。
崔氏害怕这个无法无天的丫头说出什么胡闹话,当初大哥不是被她说成“嘴臭”了吗?大哥可以笑呵呵不当回事,但是姑父和伯父终究是不同的。
郗昙眼里倒是兴味十足,他拍拍妻子的手,不动声色的一笑。
“在我看来,价值连城的,非金也非玉,而是姑父的墨宝。我听大家说姑父的风姿是飘若游龙,矫若惊鸿。阿兄又说姑父的字是真正的字如其人,这天下第一等的墨宝,阿茂早有向往之心。”
王羲之笑容灿烂,他小时候言语不畅,有涩讷之疾,直到年纪见长才变得能言善辩。若是没有周伯仁的赏识,他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扬名。如今看见阿茂机灵又能言,难免喜欢。
“好,我就送你两幅字,你好好端详,下次再见,姑父也可以看看你有如何进步。”
阿茂丝毫不掩饰喜悦,又学着男孩子的样子给王羲之行了个拜谢礼,给大人们逗得哈哈大笑。
王家兄弟年长的对她孩子气的胡闹付之一笑,王玄之笑得尤其宽厚。
王徽之却是低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青瓷杯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唇色淡如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