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冷冷笑着:“我没兴趣听这些事。”
远处传来隐隐的火硝炸裂的声音。
韩非望着远方:“魏军又走攻城了。”
卫庄的声音并不忧虑:“放心吧,他们只是打着匡复宗室的旗号,要的只是我的命。卫国这群蝼蚁,以为私底下和魏王暗渡陈仓,我会真的不知道。”
他们的新政阻碍了贵族的行权,没有人愿意放弃曾经唾手可得的权利,所以他们联合楚魏韩赵,想要把不能对他们言听计从的新王扳倒。
“为了手中的权利,这些人连魏国的军队也敢借用。”
“欲要取之,必固与之。这个道理,他们或许并非不懂。”
“人的贪婪与短视,往往比来自外部手持弓箭的的狼族更加可怕……”
“卫兄。”韩非忽然退后一步,对着卫庄行了一个大礼:“臣,恳请我王不要放弃卫国,就算是念在与你一同长大的他的情份上,请不要放弃。”韩非抬起头:“他这样做,也是釜底抽薪,不让边城的局势成为负担啊。”
卫庄银色的长发在风中拂动。
冬天已经过去,即便只是相隔百里,这里和边城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人,已经永远留在边城了。
“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卫庄笑起来:“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愚蠢的梦。”
韩非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他看向卫庄。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像卫庄说的,盖聂的想法或许从来没有人弄懂过:“你是说,在你最后去边城的时候,他已经流露出这个想法了?”
卫庄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突兀道:”杀掉一个无辜的人,就能让一百个同样无辜的人活下去。你认为,那个人该不该死?“
韩非无言以对,他是司寇,量刑自有法度。这样的疑问已经违背了”法“的根本。
卫庄看着冬尽的天空,阳光还挣扎着不肯施舍温度。
从他第一天认识盖聂开始,就知道盖聂有一个愚蠢至极的梦。无数次他嘲笑过盖聂,可是自己呢?他也和盖聂做着一样的事情。他们的手段完全不同,然而目的却都一样。
他慢慢说:“从一开始,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长路。盖聂也是走了他想要走的路,你呢?”
韩非看向卫庄,这样冷静的男人,是他曾经寄托希望的存在。所以韩非坚定地说:“至死,无悔也。”
“很好。”卫庄给了他一个带着温度的眼神:“你走吧。”
“卫兄。”
卫庄已经转回头,将手放在鲨齿之上,这表示他已经失去了谈话的欲望。
韩非退下时,他听见卫庄的声音传来:“很快,卫国就会需要你的。”
烈焰舔舐着雕梁画栋,本应冷冽的夜里变得火热。
风中传来人们凄厉哀嚎的声音,和木梁在烈火中发出的噼啪悲鸣。
红莲再烟尘弥漫的长廊上奔跑,她的脚背灼伤,宫纱在大火中被撕毁焦灼,但她似乎没有感觉。她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庄——庄——”
她已经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疼,到了回廊的尽头抬眼看去,那个白色长发的男人站在高高的屋檐上。
他的鲨齿已经染血。
“庄——”
卫庄好像终于听见红莲的声音,他的瞳孔往下,那样子不像一个鲜活的人,更像是一尊被封在泥塑中的像,只有眼珠能动,透着死气。
他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红莲的眼眶涌出泪来,她颤声呜咽道:“庄,我们一起走。你说过,会给我一个更好的卫国。我也说过,会努力活到你说的那一天……要么我带着你一起离开,要我一个人离开,除非是你先杀了我!”
“妹妹!”韩非的追着红莲的哭声而来,他看见卫庄,他白色的长发上全是斑驳的血迹。
卫庄终于动了,他曲起手指一弹,红莲应声软到。
韩非从后方揽住软到的红莲,他望着这个白发染血的男人:“卫兄——”
卫庄已经收回了目光,他看着远处已经燃烧开始坍塌的大殿:“从这个晚上开始,旧的时代已经结束,新的时代正在开始。这些醉生梦死的人,将会和这个腐朽的地方一起,化为灰烬。”
韩非挡开坍塌的屋檐瓦砾,大声叫道:“卫兄,快下来。我还需要你——卫国还需要你——”
卫庄的嘴角弯着:“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长路,对我来说,也许,明天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
韩非只能一边护着红莲一边躲避着掉落的瓦当,一边大叫道:“卫兄,没有你,我和红莲都走不出这个燃烧的宫殿——”
卫庄却在此时轻轻一笑:“他来了。”
韩非一愣,一声激昂的鸣叫响彻高空。韩非看见少年骑着巨大白凤盘旋而来。
韩非还没放弃:“卫庄兄,你也必须和我们一道走——”
鲨齿滴下鲜血,卫庄沉默地看着被黑烟笼罩的宫阙尖顶,那里已经摇摇欲坠,发出最后的悲苍的巨大的轰鸣。
卫庄欣赏着毁灭,这样的大火会将腐烂的根留在今夜。明天正好,在这片废墟之上,会有人会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卫国。
所以他甚至带着难得的兴致,道:“卫国最后一个我认可的宗室已经死在边城。红莲生下的孩子,可立为宗室。有你辅佐,希望他不会成为一个傀儡。”
韩非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他不知道明天她醒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卫庄最后说:“你们该走了。”
白凤第一次没有了任何桀骜的神情,他看了卫庄一会儿,从韩非手里接过红莲抱着怀里,然后让韩非踏在白色凤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