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第一个反应是如释重负,总算能给老爷子交差;第二个反应是心虚,不知道老八知道了会怎样想自己?
结果没等他纠结扭捏上几日,十六岁的胤禟冲冲上门,对他说:“四哥,咱们好好商量怎么给八哥贺一贺,八嫂子有喜啦!”
……
这一年真是硕果累累的一年,胤禛后来知道不仅博尔济吉特氏有了身子,他后院的一个格格和刚刚被查出有孕。
这个时候四贝勒已经没脾气了,让那拉氏备了丰厚的贺礼同胤禟胤俄胤祯一道上门道喜。
想想日后,他总该让老八留下子嗣儿女。
这样想,也能自我安慰几分。
胤禩是年十八岁,正合了那首诗: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旷荡恩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康熙三十三年的那件事仿佛已经被他遗忘,三十六年他婚宴上的事情仿佛也随着时光流逝了去。他脸上都是万事随心的神采。
胤禛让奴才将贺礼奉上。
胤禩诚惶诚恐地回礼道:“四哥太客气了。听说府上小嫂也有了消息,正琢磨着这几日上门贺喜。不成想四哥先到了,这可折煞弟弟。”
胤禛志在眼前人,对其他虚礼就不大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厚礼道贺。他说:“大可不必,不过一个格格有孕,还不值当你亲自出面。”
胤禩小心观察了面前人的神色,确认他不是客套,才笑道:“总归是喜事,四哥若不嫌弃弟弟府里酒食粗糙,就在今日一并贺了。弟弟可是早被了薄礼,今日倒是赶巧儿了。”
胤禛颔首笑道:“合该这样,大家也许久没闹过酒了,正要一起热闹热闹。”
或许是“闹酒”二字引起了胤禩某个记忆片段的联想,他的目光闪烁了几分,别过头去招呼奴才出来上茶点。
胤禛暗自发笑,若无其事随着胤禩往堂屋走。
……
十一月的谒陵过后,皇帝大肆晋封大学士,马齐、熊赐履、张英、弗伦皆榜上有名。
这一次内阁大换血与年初的大肆裁剪冗余官员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皇太子在历经数次监国在朝堂中建立起来的亲信被裁剪大半,皇帝这样的举措已经不是怀疑,而是明晃晃的警告。
再往后走呢?
所有人都感受到皇帝对于朝廷权利日益强势的把握,早年纵容太子扶植亲信嫡系的事情,如今也成了敲打储君的由头。
大阿哥与太子的党争,仿佛只是表面。
太和殿金碧辉煌的屋檐下,真正对抗的,是盛年而强势的皇帝,与羽翼渐丰的储君。
毓庆宫这一次很平静,出席除夕家宴时面露矜贵笑容,脊背挺得笔直,行止分毫不错。
皇帝目露沉郁,正黄礼服的太子挺直肩膀坐在皇帝下手方向,远远望去,仿佛有两轮金日在闪耀光辉。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个道理难得还要朕再来教你?
胤禛仍是着了墨绿色福字马褂,为了图喜庆,腰间用了浅黄腰带,上面缀了福字玉佩。或许是清心寡欲的缘故,他这两年还在长高,幸而早年老八喂他奶干奶豆腐,没瘦得像个门板黄瓜脸。
席面吃到一半,皇帝起身送太后回宫歇息。
这是老习俗了,皇帝在,大家都不得尽兴。中途康熙总要借故离开两刻,一来自己也休息休息,二来让小阿哥们都敞开吃喝。
皇帝前脚刚走,气氛就热络起来。
太子满饮一杯,端了面前的鎏金镶玛瑙执壶起身,径直朝阿哥们做的这一桌大步而来。
胤褆“嗤”了一声,声音不大,正好让同桌周围的两三人都听见。
刚刚降为贝勒的胤祉眉间一皱,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询问:“大哥面色不大好,可是酒喝得急了?”
片刻之间太子已到跟前,面露关切对着直郡王道:“三弟说大哥面色不大好,孤瞧着可真是有些白。要不要让奴才们扶着去歇一歇?”
胤褆自觉军功甩太子几条街,更在太子党连遭打压之后认为储君势微,不足为惧,于是借着这话也不起身,只撑着头呻唤道:“果真是饮酒太急,上了头,恐怕不能受太子敬的酒了。”
胤祉带着五分酒意笑道:“大哥可真是无福消受这般佳酿,储君敬酒不受可是大不敬,不如弟弟替大哥喝了吧。”
太子笑道:“小三儿懂事,孤没白白疼你一场。”说罢果真将酒递与胤祉。
胤褆最是讨厌骄傲矜贵占尽死人恩惠的老二,也腻味满嘴夹枪带棒让他吐之不出咽之不下的老三,当下也不抢白,直接招了太监扶起自己往乾清门外走,说是醒酒。
太子笑笑,并不阻拦,转头顺着排辈一个一个敬酒下去。
轮到胤禩时,太子替他满上一杯,张口道:“八弟在昭莫多的事情孤已然听说了,你年纪小小就能如此作为,来日必然青出于蓝。”
胤禩心中一叹,暗道太子你已经不用挑拨爷和大哥的关系了,你不知道爷送去大哥府上添丁之喜的贺礼都被以同样的理由送了回来?
太子继续说:“你立下头功却不自傲不矜夸,更是难得。日后办差若有不通之处,只管来问孤。来,今日定要满饮三杯。”
胤禩已经可以想象这番话传出去之后众人可能有的揣测,哎,他这个身份,还真是做不得主。
一口气喝了三杯,太子才大笑三声:“好!好好!”
胤禩心头一阵烦热,直冲脑门儿。
太子拍拍他的肩,将他按着坐了,转头去给胤禟胤俄几个敬酒。
胤禩扶着额吐两口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