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万双眼睛盯着公主车架,他不敢正大光明向公主辞行,只能隐在路旁矮树中,一直眼睁睁望着一大堆人从忙忙碌碌到井然有序地缓慢行远。
只是往后如何,他却有些不确定了。
如今啸天危急暂解,啸天易奸猾狡诈惯了,最擅长躲在幕后看着旁人拼杀两败俱伤,因此他倒是不怎么担心朝廷危急。何况他也不过一个小人物罢了,被强压着拉大旗作虎皮在人前显耀了一把,如今是被打回原形的时候了。
这次他被利用了彻底,仅剩的那点儿自由可不能再被这样断送。
接下来呢?
银票金券倒是不缺,长公主的私房体己他得了不少,慢慢省着用,生计不愁。
他是想安定下来,成个家有个窝。
可是和谁呢?
重生至今,他也遇过无数上好女子,譬如楚修红、譬如依兰。她们各个都是美貌心思灵巧,或是娇憨或是机灵各有千秋,只是却从来只当他们做妹子做小姑娘,实在无法当做妻子爱侣。
若说在此世上,他还有和眷恋牵挂,也许只有那个自小与他相依相伴的弟弟。
只是白曦对他?
温煦觉得也许白曦幼年凄苦,正是自己对他自小的关怀让他有了误解。
他年纪太小,又从来没有人对他好过。遇着自己这样的哥哥,难免不学那溺水的孩童抓着一根浮木不肯放手。
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前生不是见过许多在父母阻碍下爱得要死要活的年轻人,结婚没多久立马离婚的例子?
温煦苦笑。
放心不下又如何?
他如今已经不是逆天府的长子、不是江湖人口中的南情、亦不是手握九凤朝阳扳指的恒王。
一身内力已毁,胸腹之上还有几道消不去的僵硬肌理,他也就是个身体大病过后的寻常人,难道还能不知深浅地深入北夷寻人去?
就算去了,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温煦忍不住反省,一定是自己太宅不重社交活动,导致如今天大地大无处可去……
喔,不对。
他还是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朋友,也许可以接济一二?
决无伤倒是人选,只可惜剑客行踪不定、居无定所,他一个没了武功的人只怕只能拖累别人。
但楚修文就不同了,这厮有个前任武林盟主的爹。这次屠魔大会能有惊无险他拖延时间居功至伟。
那个无间道老秃驴倒台之后,想必由他暂代武林盟主之位。不去吃他,还能吃谁?
唯一要防的,是皇帝在楚家安插了眼线。这个到不算太难。
楚修文在京郊的行馆,位置他还记得,躲一躲应当不成问题。
北上
温煦料定楚氏山庄躲不过皇帝的眼线,第一波的急追必然不会落下那里。
为了不给人添太多麻烦,温煦在京城中的澡堂子里憋屈了几日。
在一堆赤身裸体的酸腐大肉中间混迹,实在令他食不下咽。那白晃晃黑黝黝或细瘦或粗壮的同类身体,当真不如娇媚女子,瘦的可比林妹妹,胖的也能做杨贵妃。
温煦麻木之后也会反省,怎么同白曦一道坦诚相待时并不这般难以忍受?同性相斥的道理到了他这里就如此不统一。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回忆,即便是养儿子也不见得能如此这般罢。
四日之后,温煦估摸第一批急追的人已经离开京郊往南下而去,第二批地毯也快到了。这澡堂子不能再混,他这才偷了旁人的衣服,扮作寻常布衣,在楚氏山庄外徘徊,寻思着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
只他在外蹲点儿不过第二日,便被那守门老倔头发现了。
想来也是,那老头儿能被楚家独自留下看守别庄,难道还能是个老眼昏花之辈?
“二少爷,您总算到了!老爷听说您逾期未到,急得都食不下咽啦。”老倔头一见温煦当即化身忠仆。
温煦心中安慰了,看来楚老爷子耳目清明,早已料到他会上门求助。想必楚家大哥也在来路上赶。
事实上楚修文早在温煦被囚湖心岛的一个月后便动身来了京城,他只交代庄子的老管家留意周遭,而自己则在京城客栈中一住便是两个月,扮作商贾或是武林中人,暗地打探消息。
老倔头姓钟,自上一代开始便是楚家奴仆,他自己的一儿一女也在楚家江南老宅,儿子在账房做了管事,女儿在修红小姐身边做嬷嬷。
温煦在楚家别庄安顿下来,沐浴洗换用过便饭,楚修文已经得了消息赶回来。
“温兄”楚修文见了温煦自是欣喜,但他很快注意到这人异常黯沉的面色:“你伤没好全?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温煦摇手道:“只是躲藏数日寝食难安罢了,不碍事,歇几日即可。何况我在此也不便声张。”
楚修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皇上他猜忌于你?”
楚家虽是朝廷在武林中的暗线,世代发誓效忠皇家,但楚修文与温煦交情匪浅,温煦有没有野心、对啸天有没有威胁他比谁都清楚。这次为了揪出异族内鬼更是差点儿丢了性命,若是这样忠臣还会被皇帝猜忌打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继续为朝廷效力。
温煦不大想提这个话题,只含糊道:“皇上倒不会要我性命,只是我着实不是当王爷的料儿,还是山野人家更和我的胃口,这才跑了出来。”
楚修文:……原来我楚家在你眼里竟然是山野人家?
温煦没有注意到某人的吐槽,又问道:“楚兄总领武林事务人脉广些,可知家弟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