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脚步声来,我面朝里装睡。
“睡着了?”
“应该是,躺了好一会了。”
“你们仔细些,等公主的婚庆一结束,大王就会为哲别大人和她完婚,听说哲别大人很挑剔,你们要留心她的妆容和衣饰,若出了差错,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一字一字消化门外的对话,我怒向胆边生。搞半天是要把我嫁给所谓的哲别大人。凭什么?我放弃小四不等于我会嫁给别人,我自动离开不等于你们可以随便安排我的婚事。我只要小四,只有小四……
跳起来冲出房间,侍女们措手不及,乘守卫还没明白过来,我冲出院门。
找不到出路在哪里,我一个院子一个院子乱窜,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没人拦我。
抓住一个汝国侍女询问如何出去,她懵懵懂懂带着我走,来到一主屋模样的院落,门口警卫深严。
三公主在里面?
对,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这样对我?她是小四最信任的姐姐,请她不要把我嫁人,我甘愿一直待在她身边侍奉她。
院门外有很多汝国士兵把守,不让人进。看守我的士兵又追来,扭住我往回拖,我跳脚大叫三公主,公主公主……
有人扯我,有人扯那些扯我的人,有人嚷有人骂,有人说中原话有人说汝国话。
头发散了,衣服烂了,鞋子掉了。
鸡飞狗跳一阵乱,我被架进了主屋。
我慌张地寻找救兵。居中坐一彪形大汉对我怒目而视,而公主,公主坐在下首,她站起来,说:“大王,这就是王大人家的小姐王亚云,她旅途劳累卧病不起,听说大王屈驾别院一定要来拜见。亚云,还不快跪下请安。”
王亚云?王大人?徐夫人娘家可不是姓王?
原来是这么回事。徐夫人啊徐夫人,你知道一切的对吧,你却能不动声色待我如初。亦秀真是看走了眼信错了人。
错一次是偶然,错两次是愚蠢,似我这般一错再错已怨不得别人。
被猛踢一脚,我颓然跪下。
忽然发现自己听不见人说话看不见光亮,就这样失明了失聪了?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惊觉自己如落汤鸡,头上还一直有大雨倾泻而下,慢慢反应过来正被浇冷水,然后,居然听到水打在身上的声音。
我的眼睛没有瞎掉,耳朵也没有聋掉。我还要继续看到自己的愚蠢,听到自己的自以为是。
有人踢了踢我。
“公主,她醒了。”
我被拽起来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丢到公主脚下。
公主说:“不要对王小姐这么无礼,快请她坐下。”
公主说:“把姜糖水拿来,给王小姐驱驱寒。”
公主说:“你们下去吧,我有话跟王小姐说。”
喝下姜糖水,我活络了,我该死的活络过来了。
然后,我看见公主哭得稀里哗啦。
她捏着丝帕,泪眼婆娑,长相平平趾高气昂的公主,哭泣时却如无助的流浪狗,就这样用泪水瓦解了我的防范,该死,小四也惯用这一招。
公主说:“我知道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
我苦笑,指定你和亲时,我还在尼姑庵听讲座,拉关系也不是这么个拉法。若说真有关系,那是我阻止你熔化鎏金坊的首饰,我被打了一鞭,被赶出栖身之所南明庵,颠沛流离的是我,这个,又妨碍到你什么?
“我母妃娘家无权无势人丁单薄,我又长相平常不得父皇和太后娘娘欢心,幸得小四敬我母妃如亲生母亲,宫里宫外才没人敢小瞧我们母女。”
小四说过,他有个小妈妈,做的桂花糕最好吃,从不在爹爹面前抱怨他的恶作剧。小妈妈家的姐姐与他同盟,每次打群架,都冲上前挡拳头。
打群架的孩子长大了,就纠集更多的人打群架,难道,小姐姐你还去当先锋?
“公主们到了加笄之年,早有舅舅外公张罗驸马,只有我,无人问津,一蹉跎错过了青春年华。”
我也从老处女走过来,知道那种恨嫁的心情。
公主擤擤鼻涕,收住眼泪:“我以为自己将终老皇宫,不料汝国提出和亲时,皇后娘娘竟想起了我这个老公主。太后娘娘第一次不顾小四的反对,执意派我和亲。小四说,他要为我准备最完美的嫁妆最风光的婚礼。”
所以我阻止你熔掉鎏金坊“不完美”的首饰时,你那么震怒。
“我不该让小四陪我去鎏金坊看首饰,这样他就不会遇到你,不会一次次挑战父皇和太后的耐性,不会被发配西疆,不会连我出嫁——都不能来送行!”
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我笑,谁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有个撤销键?人是多么渺小的动物,谁能神通广大心想事成?都有被牵制伸不开手脚的时候。
公主拉着我的手,苦笑:“我知道不该迁怒于你,你是小四最爱的人,他誓死保护的人。可是,你的爱让他众叛亲离,让他第一次被父皇扇耳光。小时候,他可以跳着脚踢打父皇,长大后,他可以坐在御书桌上收回父皇的旨意。满朝文武后宫人众,几时见四王子受过委屈挨过打?”
我低下头努力忍泪。不是不知道小四在抗争,但当我直面这些抗争时,依然心痛万分。
如果我能软弱些,是不是你会更轻松些?
他们不能动小四,所以只能动我。我愿意,只要小四不再受委屈,怎么待我我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可是,不要把我嫁出去,我怎么可能嫁给别的男人?
公主递给我一块丝帕,长叹道:“史书上会记载,王亚云王小姐是三公主的陪嫁,又有谁知道,其实三公主才是王小姐的陪嫁。不能杀你,不能关你,除了把你嫁出去,太后想不出别的办法。自太宗皇帝立朝以来,皇朝第一次主动向汝国提出和亲,我们瞒小四的耳目瞒得好辛苦,有哪朝哪代的公主和亲,不置办嫁妆不搞送别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