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默默一刻,忽然一笑:“当年在你府上赏月,还做过诗来着——‘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如今你看着这一摊子,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休想适志逍遥的了。”
这样的话胤禩前一世也听过,那时先帝国丧过后,雍正第一次在养心殿同众兄弟们‘谈心’——皇帝一人端坐御台,余者跪听的‘谈心’。那时他与胤禟几个都觉得老四这是虚情假意到了极致,更是明着炫耀暗中威胁。
如今再听着同样的话,却是心有戚戚焉。
幸好弟弟们各个好好儿的。
老九在广州活得越发恣意了。原先不过只当半个流放,谁知到了那里才知是如鱼得水。几个兄弟们恰恰是老九洋文最通,先前老爱往西安门内蚕池口的教堂跑。如今广州多得是舶来洋文著,内容包罗万象。老九得空还译了几本风土人情的册子,委托商队稍给自己,甚至还搞了两把火枪。
老十如今闷在府里快要发霉,他似乎比自己更放得下懂得安于现状,只是想念同老九一同斗鸡走狗的日子紧些。
说起老九来,胤禩便忍不住又提起了组建广州水师的折子,并一道上来的还有两广福建呈上来的洋务海事折子、广州十三行递上来的通商折子。
胤禛翻翻看看,他对两广增收出的税银之巨有些诧异,但对于组建水师的建议却觉得有些杞人忧天。何况国库有限,如今几乎月月都有灾情报上来,本就是一文钱掰做两半儿花的年景,哪里又有余银在偏远海角组个海军。不说旁的,光养这样一批人难道不要粮食不要银子?
他与胤禩在这个问题上多有争论,但除了军费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横在当前。
满人素以骑射见长,水战却如旱鸭子一般。光是想想千里奔波将八旗子弟迁往两广海上戍边便是困难重重,水土不惯不利军心。训练水师又该汉人为帅,只是八旗又哪里忍得了对汉人俯首帖耳?
胤禩倒是提过直接征召当地人为水师,闲时捕鱼操练,战时为军。只是长江以南汉人反清者众,白莲教大乘教更是屡禁不止,他又怎么敢在远离京师的地方训练出这样一支强大的汉军水师来?万一他们被利用或是策反?
是以这个话题今日仍是无疾而终。
胤禛不想因为这个议案而破坏气氛,照例自动转了话题:“今日还有什么折子悬而未决的,趁着你在咱们一并合议了。”
胤禩笑有深意,拣出一本来递给皇帝:“这是礼部侍郎查嗣庭奏请皇上开春大选的折子,四哥您看?”
选秀
胤禛一把抓过扔在一边,小怒道:“这群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倒是闲得发慌管起朕的后宫来?正好朕打算在江南开恩科,打发这人去了就别回来。”
胤禩却道:“查嗣庭不过是司其职罢了,四哥何必动怒?去年四哥便因守制免了大选,如今皇上登基都快三年了,后宫空虚、子嗣不丰。这样的折子,即便留中一回,也会再有人上,早早晚晚的事。”
胤禛坐直了身子,细细观察胤禩面上神色,一边道:“谁都能说这话儿,只是你说出来我却不爱听。不然太后还是病逝了罢,我也好再守上二十七个月的国丧。”
“四哥!”胤禩四下看去,这话也能出口的?
胤禛趁机一把捉住他胳膊:“选秀的事我自然是能拖则拖,你也别在一旁说这样的话来气我。”
胤禩能说什么?他只沉默着。
胤禛忍不住再激他:“你倒如今还不信我?”
胤禩张了张嘴,忽然想去什么,眼睛微微一弯,左手在右腕之上摸了一摸。
他敢保证皇帝的神情僵硬了一刻,而正在这时苏培盛的声音在外间道:“皇上,王子殿下与张大人在殿外求见。”
胤禛正想顺势而下,却看见面前这人眼底一闪即逝的‘果真如此’的了然。
皇帝被这样的眼神一激,当即稳坐回去,目光直视胤禩,开口却是对门外的苏培盛道:“让他们都回去,就说朕头晕发作正歇着,半个时辰之后再来听宣。”
此言一出,倒是胤禩愣住一时说不得话。
胤禛终于觉得扳回一城,能得这个弟弟这般表情也不枉他以身相许一场。?
苏大总管外表镇定地下去传旨,顺便将养心殿里太监宫女都遣得更远。廉亲王终于在一刻之后醒悟过来,顿时羞恼起来。心道这人怎么老说是风就是雨,连这种事也不肯落了下风。
事关男人面子问题,胤禩自然要争上一争:“四哥也太小瞧弟弟了,半个时辰如何能够?还是让十三弟衡臣他们快快进来议事,咱们晚些在说?”
胤禛兴头已经起来了,蹭过来抽出胤禩手里的折子抛在一边,拽过人手上高效地解开二人的盘扣,一边道:“我可不爱欠债,不过今晚你自然也要留下。”
胤禩被扑倒在榻上,瞠目结舌,这情形怎么如此脱离常轨。按着老四方才的意思理解,难道这次不是应该由他?
苏公公送走了张廷玉又遣了徒弟好好服侍怡亲王,才重新立在养心殿外,心里反复叨念着:皇上要白日宣淫宠幸王爷,谢天谢地王爷总算肯了。
……
半个时辰自然是不够的。
皇帝还是高估了自己。毕竟年纪不轻,又在太后身边侍疾多日,朝政后宫一把抓的后果自然是后继无力,在暖阁中一躺便是整整一个下午。
胤禩早从罩间侧门溜出西暖阁,再从正门进来,佯装无事地与怡亲王张廷玉等人一道在殿外耳房喝茶等着皇帝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