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你睡过来,我们两兄弟冲壳子。”
“我睡这边好帮你暖脚。”
“把暖炉放脚边就好,你睡过来。”
高容听话地爬过去,不敢碰到土司的瘦骨嶙峋,小心安放好手脚。
“阿容,阿星哥怕拖不了两年了。”
“不……”
“如今阿宣不成亲,阿嫫就不准你开门,我只怕看不到你娶媳妇生娃娃。”
眼泪一直往喉咙里灌,梗得高容说不出话。
“阿容,你聪慧能干但又认死理。其实做大事不能太较真,该囫囵时得囫囵。在金沧,你想压哪个都可以,但不要惹阿嫫,我在时还能帮你兜着,我若走了,你必须把阿嫫哄高兴了。”
“阿星哥……”
“你们三兄弟哪个能当家哪个不能当家,我和阿嫫心里都有数,只是这人的心思就像浮云,今天这阵风吹,就跑这边,明天那阵风吹,又跑那边。别跟阿嫫置气,阿嫫也有她的难处……”
土司体弱,一番吩咐讲得断断续续,高容也不敢打断,憋住哭声听着。
土司拿帕子帮他擦掉眼泪,挥挥手道:“你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祭门神。”
“今晚我陪你睡。”
“我身体不好,大过年的你陪个病人不吉利。回去。”
“不。”高容拗了会儿,见土司实在坚持,只好起身。这是从小最亲的人,如今面如死灰躺在面前,自己却无能无力。
初一祭完门神,四乡的龙灯队就来了。金沧过年都要耍龙,金沧龙用竹篾子编成,平常年份连十二节,闰年则连十三节,每年扎龙前,各村还要协调一下,你们扎黄龙他们扎青龙我们扎黑龙。耍龙时两家若是碰上了,就开始斗龙,比龙头可昂得高龙身可扭得圆龙尾可扫得有力。刚劲的龙舞耍完,轮到优柔的鹤姑娘们出场,展翅腾跃婀娜多姿,旁边还有阿嬢们的曲子队,边跳边唱扎实热闹。
龙灯队进城首先要来恭贺土司府,高家大门外摆张八仙桌,高宝和儿子高伦就坐在太师椅上候着龙灯队。八仙桌上摆着煮木瓜、煮花红果、炖乌梅等各色蜜饯,后面庇荫处还藏了两背篓西山箐的瑞雪。待龙灯队耍完了,土司府会赏龙后生、鹤姑娘和曲子阿嬢们每人一碗木瓜雪,高宝父子负责给龙角挂三尺红绸,再封赏一个红包答谢龙王贺岁。
高容等人则陪土司留在内院,等着四乡拜年的人。
阿亮耶是初二下午来的,同行的还有试剑师和铸剑师,高容见流云师傅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晓得巧妹已经顺利“失踪”,暗地里冲阿亮耶眨了眨眼。剑邑人拜见完土司要去后院拜见老夫人,因老夫人一直对阿铭心怀芥蒂,试剑师阿铭被单独留下。
高容和阿铭正说话,却听人通报老夫人找阿铭,高容忙跟上,来传话的人却拦下高容,说老夫人只想跟阿铭师傅单独冲壳子,其他人不用作陪。高容虽然见识过阿铭的太极功夫,晓得那人最会兜圈子,但心里仍是不踏实,谋着找高香莲去探听情况。
高香莲却把他拉一边:“阿容哥,不相干的事情你少操心。”
“阿铭是我的人,我咋能不操心?”
“阿嫫最近已经疏远你了,你还有心事管这些?”
高容笑道:“回头我哄哄阿嫫,你晓得阿嫫最听我哄。”
“阿容哥,”高香莲急得跺脚,“你以为阿嫫最听你的?阿嫫连土司的话都不听——她只听阿三耶的。”
高容收起笑脸低声问:“可是年三十晚上阿三耶说了什么?”
“那晚人多,他明里到没说什么。不过你晓得阿宣哥曾跟他学过草药,初一一大早,阿宣哥又去他家拜访,送的是谢师礼。”
“他俩又勾搭上了?”
高香莲严肃地点头:“还有,阿嫫不喜欢你弄校场。”
“校场是——”
“我晓得”,高香莲示意他不用说全,“我晓得你和阿俪哥的心思,但你现在至少要做个样子给阿嫫看。”
两兄妹正嘀咕,就听后面有脚步声,高容忙大声笑道:“好好,正月十五我一定陪你去赶西山庙会。”
“说好了,看完‘谢龙’才回来,每年都说看‘谢龙’,你就在龙潭边站站,从不陪我去龙井儿那儿看个仔细。”
二嫂杨氏袅袅婷婷走来:“啊哟,阿莲小姐又想赶热闹,也是,明年嫁去丽江就看不到‘谢龙’了。阿容少爷,回头把阿伦也带上。你晓得最近土司身体不好,你阿宝哥手头事情一下子多了,阿伦只得你们帮带带,三个娃娃正好一起玩。”
高容低头行礼,看着杨氏的大红绣花鞋踢踢踏踏从眼前撩过去。待杨氏走远,高香莲拍拍高容耳语道:“可听见,你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娃娃。”
高容依然惦记着阿铭的事,揪着高香莲问:“大过年的,阿嫫可会找阿铭晦气?”
“阿铭是大能人,哪个敢不拉拢他?”高香莲做个鬼脸,“阿蓝姐现在过得好,阿嫫还能咋样?你少管天管地,先管好自己吧,阿容娃娃。”
过年过到初五六,有酒也无肉。土司家却不同,初七初八了门前依然车水马龙。
又忙碌完一天,高容坐在台阶上擦拭佩剑,年三十以来就没练过剑,再不擦拭只怕会生锈。想到生锈,就想起弦子师傅撇个嘴嘟囔“我铸的剑不用擦”,阿铭逗他说你铸的剑不用擦拭那养你这武器养护教习有什么用,他每次都得意非凡说一大通自己如何重要如何让马场校场离他不得。
想着擦着,不觉天就黑了,正谋着叫人掌灯,忽听院外有人报,说外面来了个校场的人要见阿容少爷。高容一听就大叫:“带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