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晓得阿筌要开解阿迪牟,附和道:“高小姐是金沧一枝花,阿迪牟不冤。”
“我阿老曾说,人这辈子,得惦记个人或别的什么,不要这一生就活得寡淡。”
阿各吉闷声问:“惦记高家小姐有什么好?月亮星星还能每天见。”
“月亮星星人人都见得着。高家小姐是九鼎山上的金百合,只有阿迪牟识得她……”
传说金百合开在陡崖上,花形绮丽能治百病,有缘人才看得见它——而我的花开在云端,除了我没人晓得。甚至连我也不能多看它一眼,告诉它“你是我的花”,怕它羞涩地合拢花瓣,怕它不乐意地变了颜色,怕它不再是我心头里的鲜艳模样。
阿筌本以为劝解阿迪牟会很痛苦,他已把心缩成一团以免抽痛,可宽慰的话却像贴在唇边,风一吹就轻轻巧巧飘起,不从心发不经嘴出。
坐骑捡着草厚处走,依然引来几声狗叫半打鸡鸣。稻田里的田鸡唱得此起彼伏,阿筌忽然感觉自己是它们的领唱,咕呱咕呱。
不知不觉夜色淡了,路边农家小院已有挑水扫地声。阿筌偷眼看阿迪牟,见他趴在阿蒙背上,双眼轻阖似睡非睡,眉宇舒展面色平和。阿蒙感觉到阿筌的注视,挑眉朝他一笑,不料耸动了肩膀,阿迪牟被惊着,睁开眼四下看看,朗声道:“天亮了!”
理不清哪个先分的心,话题就转到小时候捉田鸡,太阳出前去田里,长竹竿上插个三齿小钉耙,一顿早饭功夫能叉一串。叉够田鸡,太阳就跳出东山了,金光下谷叶上露珠点点,此时又是捉蚂蚱的最好时机。蚂蚱翅膀被露水一浸就飞不起来,乖乖伏在谷子上,一抓一个准。
“对了阿筌,你还说过要给我们每人打把小弯刀,划鱼剥田鸡皮最好使。”
阿各吉随口一句话,却像鞭子抽到阿筌心上。他紧紧按住腰上的小弯刀,记起高容的愤怒。多少回高容愤然而去,不出几天又笑着出现了,可这次,半个多月了,马场校场都不见他。
“阿筌,阿筌!”
“啊?”
“前面是分岔路,我们下了。”
“我送你们到剑邑路口。”
“来来去去麻烦。”阿蒙下马,又追问,“火把节你可回剑邑?”
“马场估计要走空,我去留守。”
“反正剑邑就那样,年年没变化。”
阿各吉说:“就是,没看头,不回就不回。”
阿迪牟说:“那我们有空又去找你,你不用惦记着剑邑。”
阿筌连连点头。
拐上马场岔路,马匹就松懈了,不再奋蹄赶路,悠闲地啃着路边青草。阿筌干脆下马,跟在它们后面慢慢走。
一路劝解阿迪牟,现在回想下,却记不起说了些什么。又想到在月亮街上的疯狂行径,不觉脸红。自己得不到好,也见不得人好,扰人美事拆人姻缘。好在后来转得快,没铸成大错!
高容站在一蓬金美花外,警惕地看着周围。
“可换好了?”
“催命啊?”
花丛后走出个年轻后生,身形比高容小一号,面貌倒有几分像高容,不过少许多英气,多了些柔美。蛋白般细腻的脸颊在晨光中微微发光,包头裹得紧实,却压不住鬓边飞逸的秀发,却是女扮男装的高香莲。
高容一面帮她把发丝塞进包头里,一面埋怨:“天光大亮,再不赶快回去恐怕撞上阿星哥。”
“撞上了就说我去看你练剑,有什么好怕的?”
“少说两句,一张口就晓得你是阿妹。”
“阿容哥,那小哥到底是不是他?”
“你可上马?”
“凶什么?”高香莲上了马,还在嘟囔,“声音听着有点像,但唱腔不够亮。我今天都刻意不整太雅的曲子了,他咋还对不上?”
阿容一夹马腹,借吆喝来释放憋在嘴边的笑。阿莲啊阿莲,白夸你精通音律耳力聪慧!他的声音——比松涛远比雪山高,比镜潭清比金沙江深,这都能听错?
“阿容哥,你说他可会是故意躲我?”
故意躲开?
坐骑忽然扭腰踢腿,高香莲吓得大叫:“阿容哥你管好这畜生。”
高容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拉紧了缰绳。
昨晚,高容在佛堂陪阿嫫烧香,上完香送高香莲来月亮街,已是后半夜。半提半抱地拎着高香莲在坡上蹿一遍,正撞见一帮阿妹拦住了一队阿哥,远远听到有只小阳雀开嗓,高香莲激动地声音走调:“是他,是他!”
他也在?高容想往里挤,但又顾及高香莲,只好跟着人群挪动。月亮街赶得多了,高香莲已不再乱开口,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听着,高容却心急,恨不得冲过去把每个阿哥的草帽掀开看看。
“阿容哥你别急,曲子得一个一个轮着唱,他们这是在相人呢,更要打好主意。”
一个个轮,何时才轮到他?
终于有阿哥对不上曲子,主唱的阿妹不客气地点名要“小阳雀”来唱,高容忙拉着高香莲挤到前排。月光柔化了人形,“小阳雀”又站松树下,一时看不清细貌。待他一开口,高容松口气,声音相似但不是。到多听几支曲子,唱腔高下立分,不用看了,肯定不是阿筌。后面的,高容不再留意,只是高香莲却不罢休,把人唱跑了,还不甘心地在山箐里找了半夜。
既然不是被自己警告“听到阿莲声音就必须躲开”的阿筌,那个人,又躲什么?
18
18、18、红红火火的火把
高容走进阿嫫院里,见高香莲、大嫂和二嫂也在,四个女人正在调配胭脂花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