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星听说高容回来了,顾不得穿鞋就冲出帐篷。
高容强笑道:“阿星哥,看我带回来什么?”
把高容拉进帐篷,高星上下打量他:“你咋跑牛街去了?”
高容一路上已有计较,藏一半放一半,交待了自己下午的行踪。
听完高容讲述,高星直摇头:“阿容啊,我说过你太慈悲。一个铸剑工,即便你把他怎么了又如何?在金沧,谁敢说高家半个不字!再则,你小看阿亮了,那老倌精明得很,不会为了阿铭耍这种容易识破的花招。既然你已追到松川坝看他进入金沧界,你就该返回,咋还跑去牛街?”
“我谋着松川坝两条道通金沧,马队和阿亮耶都走的东边,或许阿筌走西边取道牛街呢?”
“你是脚赶脚,他要诚心逃走,你咋追得上?牛街总管也没见着人吧?”
“今天不是街天,总管说来来去去就几个当地人,也没马帮路过。”
“阿容,你今天有两大错可晓得?”
高容忙跪下,高星伸出红藤杖拉他起来。
“其一,情况未明你就把责任揽身上,贸然承担罪过,这不是为上者的做法。其二,别人错怪了你,但你无所作为还把心交给怒气,于是也看不清别人的真心,更背时。”
“难为阿星哥,阿容谨记!”
折腾一天,高容以为能好好睡一觉,却总睡不踏实,老觉得耳边有阿筌的呼吸声,想呵斥他滚出去不要以跪来要挟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挣扎着睁开眼才发现是梦。
一大早,高容就跟高星说自己也要泡热汤。高星笑他,以前你一下水就不肯起来,我还谋着你这回咋转性了,居然看见热汤也不心动。
泡了半柱香的功夫,高容呻吟:“阿星哥,我泡不住了。”
高星懒懒摇头:“阿容啊,你心不静。叫你把对襟衣脱了。”
“到处是仆妇,我不脱。”
“嘿,娃娃面皮薄。出去出去,吃杯普洱,再抹点薄荷膏。”
高容上岸也不敢要人侍候,跑回帐篷脱了衣服查看,肩上伤口已发白起皮。若不是谋着雄黄消炎退肿,今天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水,只谋着泡一泡就好,下了水却舍不得起来,差点露馅。
换了衣服回到热汤旁,躺树下跟高星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正聊着,忽见有仆妇疾步跑来,在他旁边低声说:“阿容少爷,那边山上好像有人唱曲子。”
“你们想唱曲子了?留几个当班的侍候,其他的去玩会儿。”
“不是——好像是阿筌的声音。”
“什么?”
高星听到高容怪叫,探出头看:“搞什么?”
仆妇只好大声回话:“回老爷,奴婢刚才去那边坡上捡柴火,好像听到阿筌的声音。”
“阿筌?”
“奴婢没敢靠近看,先来请示老爷。”
高容跳起来:“我去看看。”
高星忙吩咐:“跟几个人去。”
翻过一个坡,歌声可闻了。高容示意其他人原地等候,自己孤身前去查看。
有家丁不放心:“阿容少爷——”
“他不会功夫,伤不了我。”
前面的山坡多石头灌木少高树,歌声从对面岩石后传出,高容蹲□子,细细辨认。
“九月打铁九重阳,马蹄叩响石窝龙潭,马背驼来古宗铁,祭山祭水启炉房。十月打铁十月朝,大锤二锤小手锤,铁砧铁钳搭风箱,火不怕旺铁怕烤。冬月打铁冬大寒,头顶雾露脚踏霜,冰山雪水好淬剑,错过时节少锋芒。腊月打铁腊梅香,杀猪宰羊来过年,人家过年团圆过,我守炉子添碳忙。正月打铁正月正,春水冲开百花繁,左手拿起花梨木,右手磨出好剑鞘……”
不用近看了,必是阿筌无疑。他跑这里来做什么?高容正想出声,却听到歌声一转,成了悲调。
“我喊师傅千万声,师傅你可听得清。六岁拜在师门前,七岁拉碳不得闲;九岁炉边我坐定,一坐就是三四年;一十三岁抡大锤,铁水碳火烫不怕;披星戴月锻打忙,两年炼成铸剑工。师傅啊,为何撵我出师门?弟子纵有不肖处,任你打来任你罚。鲤鱼离水活不成,山茶摘下鲜不久,铸剑工咋能没有师,离开剑邑我去哪边?”
高容一开始还哭笑不得,好好的学艺过程用得着唱大悲调吗?到最后几句才有点明白。听那边声音哽咽哭出声了,只好退回来。
家丁们也模糊听到些,有心软的还湿了眼睛,眼巴巴看着高容。
高容清清嗓子吩咐:“去回报土司老爷,确实是阿筌。马上派人去松川坝找阿亮耶,就说找到阿筌了。”
撵出师门,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别说剑邑,就是整个金沧,也没有阿筌的容身之地了。
高容又等了许久,谋着阿筌情绪该稳定了,才转回去看,绕过石头却不见人,跑哪去了?
高容忙跳岩石上居高临下,连换几块石头,终于听到北边有金属叩击的声音。冲过去一看,阿筌撅着屁股在挖石头,旁边的背篓满满当当装着泥巴。
“憨娃娃!”
阿筌没想到背后有人,一个趔趄扑下去,下巴磕在石头上,痛得龇牙咧嘴。
“阿——阿容少爷?”
“憨娃娃你搞什么?”
阿筌按摩着下巴,喘顺气才回话:“阿容少爷说过,茈碧湖是浪穹诏旧属、浪剑发祥地,我谋着这里的泥巴和石头有特别之处,挖些回去试试。”
“挖泥巴?”
阿筌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完全没有刚才痛哭流涕的样子:“我一直考虑不同材质的石头与铁水同炼,有不同效果。但忽略了炼铁的炉子,您闻闻这些泥巴,再看这颜色……浪穹诏的铸剑炉必定与金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