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崇礼虽疑惑,但为着维护老大的权威性,不好多问。想着或许有旁的人来质疑,可汉人们前些日子着实被缅甸人害苦了,也怕与缅甸人打交道,竟都躺下休息不再议论。他讪讪,只得寻个避雨处坐下,耐心等天黑。
这边才合上眼还没睡熟,忽听脚步乱响,依座匆匆跑来。
“他们发现我们了!”
“谁?”
桑乜一下跳起,命令队伍赶快开拔。
吴崇礼逮住依座问:“是缅甸探子么?你就放他回去报信?”
“探子就该杀!”班长发狠声。
依座不言语,架着刀少爷快步往前赶。
不管这群丧家之犬如何冒雨狂奔,天黑前还是被拦住了。缅甸人一色的美式武装,把他们押回了寨子。
进寨门前,桑乜回头看了吴崇礼一眼,转头跟缅甸人嘀咕了几句。缅甸人面露疑惑,把三个摆夷人单独提走了。
剩下的人被搜身后赶进了一个地下土牢,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掉下去。有那屁股被硌着的,骂声娘去摸那硌人的东西,却是个骷颅,一扫一摸,发现到处是骨头,先下来的还能捣腾出个空地坐下,后来的只能坐在骨头上。
“老子只当它们是猴子。”还有力气调侃。
所有人进来后,头顶挡板一拉,便暗无天日了。无边的黑暗激发了连日逃命的恐慌,有人开始叫骂,更多的却是徒劳的哭泣。吴崇礼没有哭出声,但眼泪一直没断过。他什么也不敢想谁的名字也不敢念叨,于是越发憋屈,咬着膝盖流了许多泪。
忽然两声怒吼,盖住了土牢里的鬼哭狼嚎,待回音消弭后,听到班长阴深深地发狠:“哪个再哭老子先掐死他。”
于是安静了,仿佛二百人全死了的寂静。
莫少尉清清嗓子叫吴崇礼,吴崇礼抹掉眼泪也清清嗓子应了一声。
“吴译员,摆夷人会救我们吧?”
“他们也自身难保!”
洞里不知时日过,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肚子饿了饿过了又饿了又饿过了又饿了……
牢顶档板忽然抽开条缝,有缅甸人喊吴崇礼的名字。
吴崇礼摇摇晃晃站起来,莫少尉拉拉他的裤脚:“你会救我们吧?”
“兄弟先走一步,黄泉路上恭候大家。”
吴崇礼体虚力弱,捞了几次才抓住绳子,任缅甸人把他拉上去。
原本以为是上刑场的征途,却受了别样的待遇,有侍女模样的过来盯着他转了两圈,马上命人捉他去洗涮,完了又剃胡子剪头发。
吴崇礼不在乎人家怎么在他脑袋上动手脚,只饿死鬼般噎着糯米饭,吞进了不少头发胡须。
那侍女看得恶心,嘟囔一句:“就这模样!”
待噎完糯米饭,脑袋也焕然一新了,他打着饱嗝听着雨声,琢磨着要不要给亲人们传个念头——吴少爷没遭罪,是洗得白白净净吃饱喝足了离开的。
正琢磨,木门打开了,一位盛装女人随着雨丝飘了进来。
吴崇礼用濒死之人的呆滞目光打量那女人,从脚底到头饰。
女人仿若不觉,英姿飒爽走到他对面坐下,大大方方迎着他的目光。
吴崇礼认出那身穿戴头饰,本能跪下行礼:“吴家商帮吴四爷膝下次子,见过土司太太。”
女人忽然眼波潋滟,咯咯笑起来。这一笑,气势顿消。
女英雄英姿飒爽的皮相上忽然幻出二八少女耍小手腕的娇俏,如六月飞雪,冷得吴崇礼激灵一下醒过神来。
“阁下便是吴少爷?”少女的古灵精怪一收,又是端庄的大太太,一开口,更是长辈口吻,“长得着实漂亮。”
吴崇礼也不等她招呼,自己站了起来,讨好地笑笑,笑得越发漂亮越发俊俏。
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带着些追寻美丽青春的欣赏又藏着丝不甘年华逝去的落寞。
吴崇礼使出多年来糊弄吴杨女士的手段,只把太太逗得合不拢嘴,晚饭亦受邀同桌。他自然不推辞,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喝得兴起,干脆把碗扔了,直接抱起大竹筒倒。太太大笑,直呼勇士。
勇士喝得迷离,仰天长啸,悲壮莫名,忽而竹筒一丢,放声大哭。
“吴少爷,吴少爷?”太太拍拍有些晕眩的头,招呼人服侍吴少爷。
吴崇礼推开人,站起来踉跄两步,倒在门边拍着门板哭诉:“你是门,你且能挡风遮雨。我是勇士,我独自快活,我的兄弟却在哪里,在哪里?”
太太笑起来,扑过来半拖半抱拉他:“我的勇士,你那些兄弟此刻也在竹楼上吃着肉喝着酒。”
吴崇礼一个翻身盯住她:“确实?”
“有个摆夷人自称是领头人,那些粗野的大兵自然由他去管制。”
“桑乜?”
“正是桑乜,说来你聪明俊俏,又懂得英国话,怎的还让个摆夷人当领头人?”语气里竟有丝调情的小嗔怪。
吴崇礼也不用人扶了,站起来稳稳当当走到桌边,再提一筒酒来,深吸口气,慢慢往碗里斟。
谁能料到寨子当家作主的是位太太,吴少爷不介意牺牲色相,他怕的是不能一逞雄风回报这位寡妇的多情。
最便宜是将人灌得不省人事,明日摆个道场让她以为成过事。就怕灌得她雌性大发扑上来一逞兽(禽?)欲,那要让她满意可有些困难,得找个称手的工具吧,这个竹筒会不会太粗?
吴少爷琢磨着,忍不住骂自己,你个浪货关键时刻怎的就不管用?怎的就不能把她当成男人行事?
他回头冲太太潇洒一笑,看见太太歪在门边剔牙。当她是男人?他打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