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阿青以为自己又穿越了,脚上踩的是水泥马路,路边的绿化整齐而刻板,像流水线上的作业,远处有直冲云霄的摩天大楼,盛气凌人的同时也像穿着华贵衣裙的女人,撩拨着无数现代人炽热的春梦。
路上行人并不算多,推着婴儿车的年轻母亲,打扮得花枝招展嘻嘻哈哈玩闹着的高中女生,失意的中年男子……他们无一不是从阿青身边经过,却没有人往他这边看上一眼。阿青初以为不过是现代人的冷漠,然而渐渐地,阿青发现,他们,似乎,看不见自己——
阿青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腹间却有细小的伤口,他依旧是花开院青芜,而作为花开院青芜一出生便失明的眼睛,却在这里,奇迹地恢复了正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是死了吗?怎么死的?如果是死了,为什么还会作为花开院青芜的灵体存在,又为什么会来到几百年后的现代?这里又是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无法得到解答,阿青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前几天,他到处走,尽可能地收集自己想要的信息,弄清楚自己所处的时代,然而渐渐的,阿青也懈怠起来,没有人看得见自己,没有人能够交流,几天来遇到的唯一能够看得见自己的却是一个凶横恶煞的和尚,所谓的看见,也只是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一团黑影,以为是恶灵,费尽心力地设置了一个祓禊的阵法,阿青跟了他两天,尔后就离开了。
阿青回到了最初自己出现的那个地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来来去去的行人。那日下了一整天的雨,路上的行人较往常少了许多,因是灵体,阿青并没有去避雨,依旧坐在长椅上。看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地水花。
头顶忽然出现一把雨伞,遮去了雨水,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没事吧?”
阿青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入目的是一张清秀恬淡的少年的脸,茶色短发,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一个澄澈的世界,给人的感觉就像风来竹面,十分舒服。
“你看得见我?”阿青有些吃惊,对这个少年,他有些印象,每日从这条路上学放学,与其他人一样,对阿青目不斜视,阿青从未想过,他看得见自己,仔细看得话,少年身上确实蕴含着这个世界少见的强大灵力。
少年有些尴尬,道歉道:“抱歉,因为怕麻烦,所以装作没有看见。”
“不,没有关系。”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碰见的第一个能毫无障碍交流的人,阿青也不由地有些高兴,“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没有想到会被这样问的少年,不由地将仔细看去——乌帽下是年轻而清俊的脸,鬓若刀裁,皮肤是一种高贵的苍白,就像平安时代那些弱不禁风的贵族公子,身上穿着面白里红,红梅浮织纹样的直衣,非常优雅——“感觉,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时代里的人,你……是妖怪吗?”
阿青一愣,不由地笑起来,“不算是,生前的话,是人,但是现在,大概是灵体吧。”
“灵体?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也不是很清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雨渐渐止了,少年收了伞。
“要回去了吗?”
少年点点头,“抱歉。”
“没有关系。”
少年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好微微弯腰告了别。回去的路上,少年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人的身影——不,应该说这几天那个人的身影一直都在自己的脑中摇晃,大概是从未见过那样优雅美丽的人,所以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关注,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因为怕给寄居的叔叔一家惹来麻烦,所以一直以来都装作没看见,但是在那个雨天,看见他好像整个人都要化在水里一样,突然就觉得有点难过——
很寂寞吧,这样坐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却没有人看得见自己。等到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走了过去,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综妖怪文(九)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地上偶尔还留有浅浅的水潭,映着蓝的天,白的云,美好得像一幅画。意料中的,夏目贵志在那个长椅上看见了那个穿直衣的男子,仿佛连空气都是静谧的,能轻易软化周遭的喧嚣。
夏目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是必须完成的事,所以才在人世徘徊不去,无法升天成佛——”
阿青看了眼与自己并肩而坐的少年,淡淡地说:“事实上,我自己都不清楚,未了的心愿什么的——”
“也许只是忘记了,或者从前不曾注意,但一定有的吧。
阴阳师望着远处,淡淡道:“也许吧。”
不远处有人招手呼唤少年,是夏目的同班同学。少年站起来对阿青说:“我要去上学了。”
阿青点点头,说:“再见。”
少年却没有马上离开,斟酌了许久,请求道,“可以等我放学吗?”
听到对方这样说的阴阳师有些意外,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拜托了。”少年弯下腰来,诚恳地请求道。
“好吧。”
少年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同阿青挥了挥手,朝他的同学走去,远远地听见同伴问他跟谁讲话的声音。
傍晚时分,少年果然急匆匆地赶来,因一路跑得急,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忙不迭地道歉,“抱歉,让你久等了,因为刚好轮到值日,所以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