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道:“我的烦恼,大概是永远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尽管我可以寄情于很多新鲜而有趣的事情,不去想前路,但有时候,我会非常颓唐疲倦,甚至突如其来地想要毁灭什么。”他转头平静地看着徐子陵,手指捏住徐子陵的下巴,凑近他,缓缓道,“就好比现在,我可能会毫无征兆地杀掉你。”
徐子陵的瞳孔微微放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阿青,他的五官依旧仿佛集中天地之灵秀,透着青黛远山似的旷远寒凉,然而他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的认真,以及那种浸体的寒意,这一刻的阿青,是危险的。徐子陵再也不能确定,他所认识的阿青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阿青捏着他的下巴,凑过去吮吸他的下唇。徐子陵的身子一僵,忽然疯了一般地扣住他的脑袋,反过来吮吻阿青,像在沙漠中口渴的旅人,抛弃一切只为那一点点甘泉。两个人摔倒在床舱内,小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才勉强停住,阿青躺在席上,徐子陵在他上面,两人目光对视,阿青忽然笑起来,徐子陵挨过去,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船舱不大,勉强容下两人并肩而躺。阿青摸着他的鬓角,叹道:“真是个傻瓜。”
船轻轻地靠岸了,阿青起身回头对徐子陵道:“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说着带上斗笠,轻轻跃上岸,徐子陵几步追出船舱,急忙道:“我去哪里找你?”
阿青的身子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你不用来找我,我很快就会离开洛阳。”
徐子陵眼睁睁地看着阿青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充满惆怅,他们每次相聚,都那样匆忙,时间转瞬即逝,而他更不知道下一次,他们会在哪里见面,还会否再见面。
阿青回到位于西城的小院,便看见李世民立在院中,怔怔地看着院中的一棵老槐,雨丝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好像毫无所觉,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叫了他一声,“大哥。”
隔着三丈的距离,阿青看着眼前的李世民,经过战场的洗礼,李世民就像一把开了封的宝剑,显出峥嵘的气象,他的天策府,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俨然一个小朝廷,说他没有野心,谁都不会相信。
阿青收了伞,站在滴水檐下,李世民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似乎想起遥远的往事,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道:“大哥,我忽然想起我们还在太原的日子,那时候,你能想到今天吗?”
阿青并没有回答,李世民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今趟他是一个人来的,内心更充满矛盾——诚然,他们从来不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却也没有交恶,甚至在某一个时期,这个强大而充满传奇色彩的兄长是他们的憧憬——
师妃暄曾跟他坦白道,她看不懂阿青,每个人都会有欲望,能从他的一系列行为中判断出此人的性格特征和行事作风,唯独对阿青,这位兰心蕙质的仙子表示无能为力,她甚至在他身上看不出善恶,正因为不懂,所以不敢轻易将和氏璧交予他,她怕他会是另一个杨广,那样她便罪孽深重。
“大哥,你太高傲啦,你高傲得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甚至不将整个天下放在眼里,这或者会是你犯的最大的错误。”
这是李世民离去前最后说的话,李世民是做大事的人,一旦他认定你是敌人,务必会不择一切手段杀死你,这对曾并肩作战的兄弟终于走到了对立面。
阿青在回长安的途中遭到了伏击,对方选取的地点、时机都完美无缺,两百人的骑队配合默契,联手搏杀威力无穷,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其中领头之人穿夜行衣,罩黑头罩,不露行藏,明显不欲被人发现身份,武功更是神鬼莫测,只见他左爪变为直急冲射,湍怒有声,另一只手变得屈折弯曲,悠扬深缓,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无法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爪法。甫一交手,阿青便可断定此人来自魔门——脑中忽然忆起几日前得到的消息,朗声道:“言帅亲来,怎需如此藏头露尾?”
那人攻势一顿,阿青便已肯定此人乃突厥国师赵德言,更是魔门中仅次石之轩、祝玉妍之辈。始毕死后,他的兄弟相争汗位,处罗在毕玄的支持下登位,是为处罗可汗,但没多久,处罗可汗“病逝”,劼利登上汗位,重用汉人赵德言。赵德言此人,野心勃勃,欲趁中土四分五裂之际,统一魔门,号令天下,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李建成都是他欲除之而后快之人。
如今天下,论单打独斗,即便是三大宗师亲来,也不能将阿青击杀,但对方既能在阿青返回关中的必经之路上伏击,自然有万全之策。此次洛阳之行,阿青只带了包括鹰奴在内的三人。赵德言的归魂十八爪果真邪异至极,即便是阿青,一时也弄不清虚实,双方拼杀得天昏地暗,等到阿青四人突围而出,人人皆是真元耗尽,身负重伤,鹰奴更是被赵德言的魔功伤至险些走火入魔,直到上船,人也依旧未醒过来。
他本不会受如此严重之伤,却在阿青与赵德言相斗正炽之时介入,被赵德言一掌打在胸口,邪劲入体,生机全无,若非阿青以精纯真气护住他心脉,早已魂归黄泉,但他一日不醒,便无法确定真实情况。
鹰奴虽口不能言,但性格坚毅不拔,忠诚可靠,武功更是稳居十六骠骑之首,因此在阿青的亲卫中,极得人心威望,受此残害,人人心情沉重,对赵德言的仇恨压抑在眼底。
阿青立于窗边,房内并没有点灯,皎洁的月色自窗户泻进来,照亮阿青大理石般完美而肃杀的脸。鹰奴躺在床上,脸上那双唯一可堪称赞的眼此时紧紧地闭着,眼珠不停地转动,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身上忽冷忽热,像陷在一个可怕的梦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