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已经欣然会意,李渊此话当然不是真的要儿子陪此女游山玩水,一是为了监视,二是为了看看能否趁机套取一些瓦岗机密——在李渊看来,沈落雁再能干,也是个女人,女人总是对出色的男人无法狠起心肠。
沈落雁坐在宴会厅的左手第一个位子,这个位子,代表了李渊对她的重视,上首自然是李渊,眼角微微下垂,眼皮浮肿,显示出沉迷酒色之状,如今脸上挂着殷勤的笑,不断地劝着沈落雁吃菜喝酒,他的下手席开两列。沈落雁的对面,是一个空席位,歌舞酒菜已至半酣,那个席位上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而其他人对此似乎见怪不怪,连提都未提起来。
空位的下首就是李渊那个文武双全的次子李世民,她与他已有过短暂接触,即便心高气傲如沈落雁,也不禁对这个男子的谈吐、见识、胸襟、风度折服,心中不由暗暗警惕,若说整个李阀还有什么人值得密公重视,恐怕就是这个李世民了。李世民的下首,依次是霍邑城原守备荣源和首富刘干其,他们只是这一次宴会的陪客,不足道。
另一列则以自己为首,依次是李渊的左膀右臂裴寂与刘文静,皆是一身文士打扮,另有两个军中将领陪于末座。沈落雁心细如发,才初初几个照面,已在心中计较着这些人的性格才智。片刻之后,她在心里有了盘算,开口对李渊道:“早听闻李公的两位贵公子皆是人中龙凤,今日已见了二公子,果真是皎皎如明月,峨峨如山倾,令落雁拜服,只不知今天有没有幸见着大公子?”
李世民代他父亲答道:“沈军师谬赞,沈军师才是巾帼不让须眉,更兼有女子的明媚婉约,实乃世民平生所见第一奇女子。”这一番赞誉出自风度翩翩的李世民之口,真诚而大方,令沈落雁这样的女子心头也微微泛起一阵异样,抬眼瞧了斜对面的李世民一眼,配着那不经意流露的风情,当真有芙蓉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之感。
上首的李渊已经眯起眼睛,盯着沈落雁国色天香的脸目露迷恋,嘴上说道:“不错,沈军师才是人中龙凤,不然也不会令蒲山公如此倚重。我大儿一心醉心武道,性格比较孤僻,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沈军师见谅。”
沈落雁微微一笑,道:“是我唐突才对。”
李渊忽然叹了一口气,露出满脸愁容,沈落雁看见,不解地问:“李公何故叹气?”
李渊道:“众所周知,我与昏君杨广乃姨表兄弟,若非他倒行逆施,弄得民怨载道,又一再辱我疑我,我也不会被迫起兵。但我自知才疏学浅,绝无取而代之之心。如今放眼天下,唯有蒲山公雄才大略,实令渊佩服至极,我只愿奉他为主,助他创一番不世之业——”
沈落雁的神情凝重起来,望着李渊问道:“李公这番话可是真心?”
李渊道:“自然是出自真心,说来我同蒲山公同为李姓,实乃一家,我们父执之辈更曾有过交往,如今若能再续前缘,实也算一大快事。”
沈落雁的嘴角露出微笑,“李公何不修书一封,由落雁亲自带回去呈给密公,我想,密公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李渊当下大喜,连宴会都顾不得,匆匆回书房写信,不片刻,再出现时,已满面笑容,珍而重之地将信交由沈落雁。
子时刚过,整个原守备府已陷入黑甜的梦乡。过了片刻,一扇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闪出一个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身材玲珑,一头乌黑的秀发紧紧地束于脑后,赫然正是瓦岗特使俏军师沈落雁——她奉李密之命,此次来霍邑,一为试探李渊态度,与李渊大军暂时结盟,以图大业;二为趁机打探李阀军事机密。二者之中以前者为重,后者为次。
沈落雁心细如发,这几日一直留心守备府暗哨位置与巡视换岗时间班次,再加上她本身亦懂这种防卫方面的事情,心中对这次的暗探已非常有把握。悄无声息地落于一座屋宇的瓦顶,压低身子伏在屋脊,由上而下望去——只见高墙内大小屋舍在五六十座,有廊道与园林天井连接,李渊安排给她的天香苑在东北角,而主宅大堂则在正中,与其他建筑比较起来自然巍峨堂皇。沈落雁避开巡逻哨兵,跃高窜低,穿廊跨园,朝着可能是书房之类的地点驰去。忽然寂静的夜里响起一道声音,“沈姑娘兴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那声音清越低沉,像初春积雪消融,却令沈落雁悚然一惊,只因那身边仿佛近得就在耳畔,但沈落雁并未看到任何人影,可见那人修为之高深,一时之间,她竟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懈可击的包围圈,令她不敢轻易动弹。
忽然,黑暗中有一簇灯火骤然亮起,原来是西北角的一间屋子,黄色的灯光自纸糊的窗户泻出,照出庭院里一株腊梅优美遒劲的枝干,然而在沈落雁眼里,只像一只暗地里伸出来的魔爪,她浑身戒备,只听吱呀一声,那屋子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人仿佛刚从床上下来,身上披着一件绛红绣暗纹的外袍,腰带随手系在腰间,露出大片蜜色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披在后背,懒洋洋地靠在门边,浑身洋溢着世家贵公子的奢华写意,又有几分浪子的随兴不羁。
沈落雁已被叫破身份,心念电转间,已有了腹稿,干脆一个翻身,轻轻巧巧地落入院中,劲气灌满全身,却隐而不露,目射房中之人,伺机而动。
那人全身似随便而立,更透着一种倦怠之感,全身上下处处破绽,但沈落雁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因为仿佛只要一动,就能使自己处于无懈可击之位,像一个圆,既无起始,也无结束。沈落雁的脸上挂起甜蜜的笑容,仿佛闲庭漫步般一步一步走向屋中人,“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落雁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