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没有回答他,小顾又叫了一声,“阿青——”哀艳的,乞求的,绝望的,阿青已经永远不会回答他了,他的心脉已断,生机已失,就那么垂着头,直挺挺地跪坐着,脊背已经挺直,人却永远不会睁开眼睛来了。
小顾忽然发出癫狂的笑声,那笑声在残阳如血的螃蟹河畔,说不出的凄凉,风呼啸过草甸子,将他那瘆人的笑声待得很远,笑到后来,已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了,他忽然一剑指向戚少商,杀气若有实质地射向那个男人,眼里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将人淹没——
“戚少商,你为什么要出现?”
戚少商一呆,随后惨然一笑,沉重地闭上眼睛,“不错,我若不出现,他必还在黄安村好好地打铁,过不久,便可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虽然生活清贫平淡,却可安乐一生,是我害他。”
穆鸠平挣扎着起来,挥舞着长刀指向顾惜朝,双目赤红沉痛道:“顾惜朝,原来你也会痛,那你杀我连云寨兄弟时,可想过我们的痛?”
顾惜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狠绝的笑,“那些人,我杀便杀了,那又如何!”
穆鸠平闻言,怒火上涌,手一抖,长刀便向顾惜朝挥去,却被戚少商喝止了。穆鸠平看了一眼阿青,收回长刀,说:“顾惜朝,你记着,我今天是因为你兄弟才不杀你。”
顾惜朝冷笑一声,却又有说不出的凄然,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意思,他缓缓地放下了剑,再不看那两个人,只说:“戚少商,你走吧。”
戚少商撑着逆水寒剑,站起来,深深地看着那到如此境地依旧不改骄傲轻狂的书生,他忽然很想问问他——你现在是不是后悔离开了那宁静朴实的黄安村,是不是后悔为了虚无缥缈的前程抱负放弃了心上的那个人,但他只是说了一句“顾惜朝,你好自为之”。
顾惜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缓缓地张开手臂,揽住阿青的身体,将脸贴靠在阿青已经渐失温度的脸上,闭上眼睛。
长河落日,寥落无际的天幕下,他就这样靠着他,抱着他,好像又回到揽翠阁后面的那个小院子,前楼是旖旎的歌声曲声笑声,他们并肩坐在门槛上,寂寂的夜色,那段寂寞而孤独的时光因为有另外一个人的陪伴,无端的,有了色彩。
番外
柳絮乱飞,杂树生花,初春的天儿还带点料峭的寒意,艄公撑着船慢慢靠近渡头,对坐在渡头边的一个年轻人道:“小哥,要不要渡船?”
那坐在木桩上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眉目周正,却显得有些憨傻,摇摇头,认真地回答,“我不渡船,我在等人。”
艄公道:“我看你前天、昨天也一直在这里,你要等的人恐怕不会来了吧?”
那年轻人摇头,“不会的,他说过月亮圆的时候他就回来啦。”
艄公看了看那年轻人,心里叹道,原来是个傻子,摇摇头,撑着船离开了。
道路那头出现一个五六岁的女童,穿一件粉红的短袄,长得玉雪可爱,却小大人似的皱着眉,老气横秋地对那年轻人喊道:“大宝哥哥,回家啦。”
那年轻人闻言站起来,焦急地朝小女孩走去,牵住她的手,问道:“你怎的到外面来啦,我娘说外面有黑心眼的拐子,专门拐你这样好看的娃娃。”
那小姑娘俏脸一绷,眼里浮起了委屈的泪影,“我爹爹不会回来啦,他永远也不会回来啦,我娘说他被坏人带走了。”
那年轻人急急地摆手,想要解释,却又笨嘴拙舌说不出话来,急得满头大汗,翻来覆去只有一句,“不会的,不会的,师父说他月圆的时候就回来啦,他不会骗我的。”
一大一小的两人牵着手,说着话慢慢地走回村子,推开自家院子的门,却见院中站着一个男子,身形高大,肩阔腰窄,一派英雄气概。
两人正好奇,屋里的崔氏忽然泼出一盆水,当头淋在男人头上。方宝儿和小姑娘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过去,崔氏一把搂住女孩的身体,指着那男人,忿忿道:“二丫,你记着这个人的脸,就是他害得你爹爹再也回不来了。”
女孩儿闻言,一双美丽的眼睛果真仇恨地瞪向那个男人,被一个孩子这样的目光一看,戚少商的心头一震,一阵难言的苦涩沉重席卷了他的心,他上前一步,试图与崔氏好好说话,然而他刚开口叫了一声大嫂,崔氏抄起扫把忽然朝他挥去,“你出去,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家,你出去!”
扫把疯了似的打在戚少商身上,戚少商狼狈地躲避。崔氏毕竟是妇道人家,没多少力气,一会儿便已气喘吁吁了,便唤道:“宝儿,把这个人赶出去。”
方宝儿听了,便上前伸手一推,那起手平平无奇,待掌心触到戚少商的肩头,才感觉到汹涌而来内劲——原来这几年这傻子一直勤练阿青教他的那几招刀法,他心思单纯,心无杂念,反而契合了上境武学的宗旨,内力在不知不觉间精进,他七式刀法虽还是朴实无华,看起来毫无高妙之处,却已隐隐有了名家风范。
戚少商不愿与他动手,只得退出院子,离开了阿青的家,经过村头的铁铺时,他停下脚步,想起那年同阿青喝酒论事的场景,竟是恍如隔世,他的心像被泡在那些沉重悲伤的眼泪中,又酸又肿胀,忽然很想醉一场。
那年的追杀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那是他一生中最寒冷的日子,背负着叛国的冤屈和兄弟们的血债,一路逃亡,从连云寨到京城,很多次,他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但最后,他依旧走了下去,因为,那已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了,为了他,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的人,他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