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并没有接口,反而说起他的伤势,“你的毒,已经转化成体内的阴毒,我替你逼出一点,余下的,我没有办法,你现在,最好尽快静坐疗伤,凝聚真气,否则,这一身功夫恐怕要废了。”
戚少商看着阿青,诚恳地说:“多谢你。”
即便是到了这样一副境地,他依旧是光明磊落心怀坦荡的男子,阿青看了他一眼,说:“你疗伤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说着,撩开门帘,正要出去,戚少商叫住他,指着穆鸠平言道:“阿青兄弟,我这个兄弟人称阵前风,上阵杀敌威猛刚烈,从不手软,只是为人冲动莽撞,先前的事,实是他不对,我代他向你道歉。”他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下床便要赔礼,穆鸠平连忙扶住他,自己单膝下跪,折下腰来对阿青言道:“我闯的祸我自己担,不干大当家的事,先前差点误杀那位小兄弟,我愧疚得很,我给你赔礼,你想要如何报仇,我都没有意见,只是可否留待以后,如今大当家处境危险,我要保护他,不能再受伤。”
阿青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撩起帘子出去了。
穆鸠平感觉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噎在那边,忍不住去看戚少商,戚少商的脸上浮现愧疚自责,道:“老八,待我伤势稍稍稳定一些,咱们就离开。他本不是江湖中人,我决不能连累他。”
阿青走进厨房,生了火,崔氏小心翼翼地进来,接过阿青手中的淘箩,说:“我来吧。”
阿青微微蹙起眉,“你怎么出来了?”
崔氏有些不安地说:“我……我实在担心得很,相公,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阿青道:“你不用怕,他们不是坏人,小宝呢?”
“他还在屋里。”
“我去瞧他,这个时间,翠花婶子该来叫他吃饭了。”他走出厨房,走到西厢房,方宝儿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个崔氏正在做的荷包,见到阿青,便麻利地下了炕,欢欢喜喜地跑过来。阿青拉住他,问他还难不难受,他摇摇头,阿青对他说:“小宝,你且回家去,不要告诉别人今天的事,这几天也不要上这儿来,知道吗?”
他脸上一片懵懂,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阿青拿了一些醋渍话梅和糖霜桃条给他,他摇头不要,说:“给妹妹吃。”他口中的妹妹便是崔氏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就认定了是妹妹。
阿青将他送到院门口,他有些踯躅地看着阿青,又有些恋恋不舍,叫:“师父。”
阿青摸摸他的头,对他说:“回去吧。”
他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阿青。
戚少商运功一周天,觉得身体已经好了一点,便挣扎着下床,拿过逆水寒剑,道:“老八,走。”穆鸠平正要劝,门帘掀开,阿青端着食盒进来,问:“你去哪儿?”
戚少商坦白地说:“落脚在你这儿,已是万不得已的事了,追杀我的是个极其聪明又不择手段的人,恐怕没有多久就会发现这里,我必须离开。”
阿青没有反驳,只是将饭菜端出来放在桌上,淡淡地说:“先吃饭吧。”
戚少商还要坚持,穆鸠平也急忙劝道,“是啊,大当家,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下去,怎么会有力气杀顾惜朝那个狗贼,替兄弟们报仇!”
阿青拿碗的手顿住,戚少商已被说服,坐了下来。阿青将筷子递给他,他拿了,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忽而一笑,有些惨淡地说:“我还记得那年同你在铁铺喝酒舞剑论事,何等快意,原本拟待第二年再来同你相聚,怎奈琐事缠身,无法成行。今年二月初的时候,我本想写信给你约你喝酒,谁知道转眼——”他说不下去——初见戚少商,他英武豪迈,磊落洒脱,令人一见倾心,如今,眉宇间却已有了深深的抑郁和苦大仇深。但他还是提起精神,举起茶碗道,“我还没有恭喜你成亲,以水代酒,敬你。”
阿青微微一笑,也举起盛着白开水的碗一饮而尽,道:“你若要喝酒,我后院桂花树下的酒便替你留着。”
戚少商闻言,脸上迸发出光彩,笑道,“好,待我洗脱罪名,一定再来找你!”他的目光落在一切的起因逆水寒剑上,自言自语道,“这逆水寒剑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给我剑的那个人,又到底是不是大汉奸李龄?”
阿青端着茶碗也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他仿佛不经意地问起,“追杀你的人叫顾惜朝?”
提起这个名字,戚少商的脸又沉郁下来,露出悲愤的神情,“不错,我在连云镇旗亭酒肆遇见他,我们喝酒、舞剑、弹琴,讲各自的心上人,我以为他是光明磊落胸怀天下的侠士,将他引为知己,将连云寨大当家之位让与他,却不想,将一头狼引进了家门,我六位兄弟全死在他手上,我戚少商今生若不杀顾惜朝,愧对兄弟,愧对天地!”
阿青的脸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他端着酒碗,眼睛却望着窗外,仿佛陷在什么情绪中,好长时间后,他叹了口气,转头正对戚少商,静静地说:“真巧,我有个弟弟,他的名字也叫顾惜朝。”
话音刚落,只见逆水寒剑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微微的嘶鸣,戚少商和穆鸠平的脸色大变,穆鸠平的杀气爆满,一刀劈向阿青,刀尖几乎抵住他的鼻尖——
逆水寒(六)
阿青脸色不变,目光落到逆水寒剑上,说:“听说绝世的宝剑在主人遇到危险时会越匣而鸣,果真不假。”
穆鸠平恶狠狠地瞪着阿青,道:“顾惜朝杀了我兄弟,我今天也宰了他的兄弟!”话音刚落,他的长刀已经递出,阿青偏头避开锋芒,身形未动,身子已经稳稳地往后飘出一丈。戚少商还来不及阻止,穆鸠平已经喝声向前,又是一刀,宛若蛟龙出海,气吞山河。阿青揉身向前,伸手抓住长刀刀柄,内劲一震,穆鸠平已感觉到虎口一震发麻,紧接着整条手臂酸痛难当,但他性格彪悍,绝不肯就此弃刀,竟跟阿青比拼起内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