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坐到旁边的阶梯上,打开易拉罐,冰凉的液体滑入食道,顿时一阵清凉。少年走过来跟他并排坐在一起,伸着双腿,低头将饮料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阿青问他:“现在要去练习?”
“嗯。”他点头,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他开口,“呐,阿青,我想过了,很仔细很仔细地想过了。现在的我,即便说喜欢,阿青也不会相信吧。比起一之濑巧,无论哪一方面,我都逊色好多,但有一样,那个男人一定比不上我。”他抬起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坚定,“爱。对那个男人来说,阿青是寂寞时的消遣,但对我来说,阿青是独一无二最重要的存在。”
剧院前面的车声、人声,商场的音乐声都混杂在一起,传过来,少年的声音在这一片嘈杂中却尤为清晰,“我绝对会成为比一之濑更出色的男人,比他更有名,做出比他更棒的音乐,赚更多的钱,我绝对会的!”他站起身来,看着阿青说:“阿青说过吧,现在不想谈感情,那么,阿青也不可以爱上一之濑巧。等哪一天,阿青想要恋爱的时候,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少年说完,扬起一个笑脸,“想说的就是这些,我先走了。”他朝阿青挥挥手,转身没入人潮。
阿青依旧坐在原地,喝完一罐饮料,起来继续干活,没多久,剧团的负责人青田先生出来看海报张贴情况,笑眯眯地对阿青说:“辛苦了,藤本君。”
阿青爬下梯子,听见青田先生问他,“这个时候,大学里应该已经放假了吧?”
“是。”
“下个星期剧团就要开始东海道巡演了,沿着江户时期京都到东京的五十三个驿站,藤本君似乎去过东海道旅行——”
“是。”
“有没有兴趣一起来呢?老实说,现在这个时代我们这种传统的歌舞伎早就已经没落了,剧团里也只剩下我们这些真正热爱的老人勉强支持。难得有像藤本君这样的大学生对古时候的民俗风情有深入的研究,对我们的帮助真的非常大,这回东海道之行,如果有藤本君加入的话,大家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回想起那次东海道之行,确实是非常令人心旷神怡,久久难忘的,阿青也一直想抽个时间再去一趟,青田先生这样一邀请,阿青也就顺势答应下来了。他一个人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要走的时候只要把门一锁,留一张便条在门上,只说自己要出门一段时间。
东海道之行十七天,阿青跟着剧团沿着古驿道而行,说是五十三个驿站,但剧团真正到达的也只有九个,一共十八场演出,虽不能说是空前成功,但每到一处,确实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熏陶着历史文化呼吸着青山绿水长大的东海道人,似乎更能发自内心的欣赏这种古老的剧种,他们以纯朴的笑容和粗劣的米酒招待着剧团的众人。
落脚的地方有些是阿青上次来过的,很多人都还记得阿青,兴冲冲地告诉他一些上次阿青走后他们得到的信息,比如某某家里还留有古时渡河所用到的莲台,比如若想知道伊势神宫的参拜习俗,可以去拜访关町里的老人家,他们会详细地告诉你等等。一切都让阿青感到亲切。
剧团一共八个人,除了阿青,还有一位童星出身的艺人,才二十四岁的他热情洋溢——“因为一些原因,公司暂时中断了我的演艺活动,所以就跟着剧团跑来看看,从青田前辈他们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呢,不仅仅是关于歌舞伎的,还有对于艺术和人生的态度,这一次东海道之行,对我来说,真的受益匪浅啊。”一次演出之后,剧团的人聚在居酒屋喝酒,他是这样跟阿青说的,灿烂的笑脸上一点也看不出遭遇不公平对待的愤懑。
剧团的人都是豁达的前辈,十分照顾两个年轻人,尤其是青田先生,出来之后似乎变得尤为开朗,话也多起来,空闲的时候的就给他们讲些东海道路上的传说和野史,比如平重衡所爱的艺妓千手,比如连歌师宗祇,比如关于朝颜之松的传说,比如烈女小万的故事……
东海道之行结束后,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双脚踏在东京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入目的都是冷冰冰的高楼大厦,一下子令人产生泄气的感觉。
“真想掉头回去啊。”青田先生这样说,其他人笑着打趣他,“青田先生再不回去的话,老婆和孩子会有很大意见的呀。”
众人说说笑笑在车站分手。
想着家里的颜料快没有了,阿青转了趟美术商店,出来的时候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住胳膊,转头看到一之濑巧那张熟悉的脸,还没等阿青开口,他已经将他拉上一辆白色的保姆车,车门迅速关上,阿青一下子对上trapnest三人和经理人小竹,面面相觑。好半晌,主唱蕾拉眨眨眼睛,疑惑地问:“是谁?”
一之濑巧脸色阴沉,上车后便一声不吭,仿佛自己跟自己较劲。经理人小竹急得满头大汗,好声好气地说:“那个,巧,我们现在要去电视台啊,是不是……”
一之濑根本不理他,两只眼睛盯着前方,沉着声音问:“去哪儿了?”
阿青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但还是回答了,“剧团去东海道巡演,所以就跟着去了。”
一向不大会看场合气氛的植树兴奋地嚷起来,“诶,你是剧团的吗?什么剧团?”
结果,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只是使得车内的气氛更加尴尬诡异而已,小竹抹了一下脑门的汗,开始朝莲使眼色,希望他能出声缓解一下气氛,结果莲只是将帽檐拉得更低了,闭着眼睛假寐,完全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