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闭上眼,累得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他站在这里吹冷风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
昨晚上昏迷之后做得那些怪梦,要么是自己这具身体里的记忆,因为当年年纪太小,哪怕听到什么也是无法理解的;要么就是自己的能力,看到了过去的事。
无论是哪一个,总之都和自己的能力撇不开关系,记忆也好,不是记忆也好,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阿妈心里是带着怨恨的,阿爸为了复兴祭师一族,就算牺牲自己也无所谓,可阿妈并不愿意。对阿爸做下了承诺不能告诉自己真相,所以在知道景冥活不了的时候,选择将景昀当做“对方派来的和孩子长得一样的人”,在不违背诺言的情况下,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景昀想起自己问阿爸“他们是谁?我要报仇。”而阿爸回答的是“很多人。”
阿妈说:“我不想骗你,可我又不得不骗你。”
其实,阿妈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而是对……阿爸说的吧。
阿爸从昏迷中醒来后,误以为阿妈编造了理由,因为编造的理由牵连龙族,所以答案是“很多人。”
在死之前都要如此尔虞我诈,阿妈的心里到底该多么的难过呢?
景昀突然就觉得自己家也好,整个所谓的祭师一族也好,都成了巨大的笑话。自导自演着一场根本无人观看的戏码。
阿爸是什么时候醒的呢?为了不被发现破绽,自己拖着残破的身躯找了一个适合“去死”的地方。
阿妈……又去了哪里?
回到那群人身边了吗?还是也已经……
“昀儿?”龙翎摸了摸景昀冰冷的脸,犹豫了一下,道:“你阿妈一直没有消息,这几天你住我那里吧。”
景昀闭着眼,嗯了一声,又将脑袋往龙翎怀里钻了钻。
哪怕一时片刻也好,让他依赖这个人吧,他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了。
☆、两年
春去秋来又两年。
景昀满了十岁生辰,个头总算长高不少,黑发长了利落地捆在身后,穿了一身天蓝色的短打马褂,挽着裤腿光着脚,正与亓笙从河沟里爬上来。
他手里提着一只竹篓,里头是抓的河虾和河蚌,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他与亓笙的脚底沾满了泥土,地面上落下他俩大小不一的脚印,很快又在太阳的高温下消失无踪了。
景昀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抬头看了看炙热的阳光。
这一年的夏季格外热,还不到七月,无论早晨还是夜晚都闷热的让人无法忍受。庄稼地里的庄稼也被打蔫了似的萎靡不振。
“提摩。”亓笙咧着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阿妈说如果抓到河虾,今天晚上就能吃炸虾呢!”
“是嘛。”景昀牵着他的手,亓笙另一只手提着两人的鞋子,一晃一晃,小孩儿声音软嫩嫩地说:“这回还有河蚌,能吃烤河蚌吗?”
“那得看你阿妈做不做。”景昀道:“她不是向来讨厌你吃炸烤的东西吗?”
“可是好吃呀。”亓笙吸溜一下口水,想了想,“提摩晚上一起来吧,这样阿妈就会做了。”
景昀正要应好,又想起晚上与那人有约,只得将话在舌尖转了个圈,遗憾道:“不成,族长晚上找我有事。”
“又是族长。”亓笙不太满意,拉着景昀的手晃了晃,“族长总是黏着你,他比亓笙还像小孩子。”
景昀笑出声,垂眼看他,“这话可不能让他听见,不然你的屁股又得挨揍。”
亓笙猛然夹紧了屁股墩儿,磕磕巴巴道:“好、好吧,既然是族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小脸还一本正经的样子,眉头绷得紧紧的,看上去格外滑稽。
景昀被他逗乐,将竹篓塞进小孩儿怀里,将自己的鞋子接过来,道:“我先送你回去,若是晚上寻了空子,便去你那儿看看。这样总行了吧?”
他说着,将一直挂在脖颈上的竹哨拿起来,吹了一下。
竹哨的声音短促而沙哑,可景昀似乎习惯了,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只吹了一下便放下了,并没有很在意地将蹲下身,将亓笙的一只脚拉起来,用挂在腰带上的帕子给他擦脚。
“把鞋子穿上,一会儿割伤了。”
“噢。”亓笙听话的抬脚,让景昀擦干净了,自己穿上鞋子,又抬起另外一只脚给景昀擦。
这画面要是让亓笙他妈看见,他又免不得要被一顿胖揍。若是被族长或者长老看见,他也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可这两年来,景昀越发对他好,将他宠得无法无天,与小时候小心翼翼的相处不同,他现在完全习惯了景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擦干净两只脚,远处便传来一声短促的嘶鸣。景昀抬头,见林子里冲出一只黄褐色高大的公鹿来。
对方围绕着他和亓笙转了个圈,然后停了下来,自发地伏低了身子。
“上去。”景昀拍了一下亓笙屁股,将小孩儿扶上鹿背,自己又将脚擦干了套上鞋子,跟着翻身骑了上去。
公鹿这才直起身来,晃了晃脑袋,长长的鹿角差点戳到景昀脸上。
“大眼,去亓笙家。”景昀拍拍鹿脖,那公鹿似听得懂,叫了一声,欢快地沿着小路往前去了。
一路清风拂面,降低了些许高温。景昀的脸依然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鼻尖冒着汗,那双灵动的大眼却更加漂亮,在阳光下泽泽生辉。
路过小山坡时,林中隐约有一座墓碑立在那儿。亓笙远远看见,脸上的笑便有些僵硬,担忧地抬眼看了景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