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诵身上穿着蓑衣,头上戴着箬帽,跟着比干一脚一滑走在田埂上。
比干带着殷诵在一块修整得极平整的田地前站定。殷诵低头往田里看,光秃秃的土地被雨水浸润,已经冒出一根根黄嫩嫩的豆苗。
就算是他这样的小孩儿,看到冒出来的春芽,也会由心地高兴。
殷诵诗兴大发,即兴改诗一首。
“春雨贵如油,下得满地流。”改诗人刚想就念这一句意思意思得了,脚下没有站稳,一个滑溜,屁股墩在了田埂上。殷诵瞪大了眼,看到对面田埂上悠然行走的老黄牛,下半截诗句脱口而出:“滑倒殷小诵,笑坏田边牛。”
比干站在一旁,嘴角抽了抽。
接到消息赶过来迎接的西伯侯,惊闻这首《春雨》大作。西伯侯嘴角同样抽了抽:王族新生代的文化水平,堪忧啊。
文王百子都白瞎
比干告诉殷诵,他为殷诵承包了半亩地,就是眼前这块。
比干要求殷诵留在羑里照顾这半亩地。直到豆苗长壮,结出的果实成熟变黄爆出荚子,殷诵才能回去朝歌。
这段时间,比干将殷诵全权交给西伯侯,让殷诵跟着姬昌学习。比干视姬昌为知己好友,没有把殷诵交给姬昌教导,更能让他安心的了。
姬昌最看重礼仪,看见比干和殷诵这两个王族,加紧几步走到他们面前。
年过九十的西伯侯,二话不说,撩起袍子就要下跪行礼。
比干连忙阻拦。殷诵站在比干身后,眼前蒙蒙的春雨,耳边轰隆隆的雷声。忽然一道闪电恐怖地占据了大半边天空。一瞬间,被乌云遮蔽的傍晚,忽然亮如晴日白昼。
殷诵受到了一点惊吓,下意识仰头望向天空。闪电已经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擂鼓震胸的雷鸣。
比干扶住姬昌,轻轻摆手:“我这次来,是要将家里的孩子托付给你。以后伯侯就是这个孩子的老师,他就是伯侯的学生。哪有老师向学生磕头行礼的?”
姬昌拗不过,只好直起一把老腰,和亚相互相问好。西伯侯看了一眼刚刚“吟”诗一首的小小儿童。
雨越下越大,此时真不是说话的时机。姬昌连忙引着一行人往他的居所走去。
到了地方,殷诵十分的惊奇。姬昌堂堂一个侯爷,居所竟然十分的简陋,赫然是三间参差的茅屋。
这可把殷诵纳闷到了。姬昌确实是获罪囚禁在羑里没错,可是他的一大家子并没有受牵连。姬昌的四位夫人、一百个儿子可都在西岐享福呢。这些人都不晓得暗中打点一二,让老大爷过得舒坦一些吗?
殷诵虽然只在朝歌小住了两个月,已经深谙“打点”二字的要义。着实觉得西岐这一大家子是奇葩。
当年冀州侯苏护进京朝贺,因为没有打点费仲和尤浑,遭了这两个奸臣的谗言陷害,被逼叛商。最后苏护靠着献出女儿,做了国丈,才得以保全了一家老小和一州百姓。
西岐这是想步冀州后尘?
殷诵脑中忽然响起了最近朝歌城兴起的一句话:“生子当如苏全忠,生女莫过苏王后”。据说这句话是从苏王后的拥趸崇侯虎的嘴里出来的,并且在朝歌乃至整个大商都迅速地传播开了。
殷诵浑身一哆嗦,连忙想道:西岐应当不会想做这趟“买卖”。倒是听别人胡扯,西岐一直喜欢“尚公主”,岐山每有新主上位,都要手书无数封求亲书到朝歌,求取王女、王妹。
先王帝乙登基不久,就挑选了一位旁支族妹远嫁到西岐,成为姬昌的第三位夫人。
按辈分算,西伯侯还是纣王的长辈姑丈呢。
殷诵这么一想,乐了:如今我做了姬昌的学生,岂非和暴君一个辈分?以后谁再喊我“大外甥”、“大孙子”,我就拿这层关系糊他们一脸,反过来喊他们“大外甥”、“大孙子”!
冲着纣王的“同辈中人”这点“名分”,殷诵眉花眼笑地站到姬昌面前,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顺顺当当地做了对方的学生。
姬昌身为下臣,实在不想受这三鞠躬。他的脸上流露出不自在和窘迫。比干知道这位老友的性情,多少有点迂腐。比干连忙安慰了好几句,忽悠着姬昌不好再推辞。
比干是朝歌第一大忙人,是大商政坛的定海神针。这一趟来回就要耗费十天的光景,不知道迟怠了多少政务。比干根本不敢多留。他在茅屋里和姬昌促膝长谈半宿,休息了半宿,第二天早上就急匆匆地上了马车,往朝歌赶。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然做了你的学生,便等于是你的半个儿子。日后他对侯爷就要像侍奉他的父亲一样。也请侯爷对他,像对待几位世子一般,尽心教导。他若是有错处,侯爷一定要指点出来,绝对不能让他走上歪路。”
比干临走之际,忽然郑重地向姬昌鞠了一躬,说了这样一番话。
姬昌忙不迭回了一鞠躬,为王叔的信任、王族的信任感动不已。姬昌激动得泪花盈眶,连连应承比干的请求。殷诵在旁边一阵心惊胆战,害怕姬昌真按照亚相的要求,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教。
这种圣人从来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做他们眼中“别人家的孩子”,绝对比做他们的亲儿子舒服。殷诵是喜欢卷,但是他不喜欢被人逼着卷。
殷诵的担忧没有变成现实。
比干乘坐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跑远后,姬昌领着殷诵来到昨天那块豆田。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春雨,电闪雷鸣声势浩大,今天一大早却是散了乌云,太阳带着明媚的笑脸跳出东海,升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