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就是很烦。
有人不听医嘱,不好好忌口,病情加重又鬼哭狼嚎。有人没救了却听不得实话,浪费汤药,还要归罪于大夫医术不精。有人明明有病,却讳疾忌医,坐看小病变大病……
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不记得?为什么?觉得自己?比大夫还要懂?
有琴独也不愿与病患和病患的?家人吵架,但她遇到让她烦躁的?人就是忍不住。比如眼前的?这位。人家腿断手折的?都是嫌修养时间太长,巴不得早一天拆板。像这样反其道而行的?确实少见。
“腿骨完全长好了,可以拆了。”有琴独又耐着性子摆弄了一下这条她认为已经痊愈的?伤腿。不容置疑地对眼前这对穷姐妹道:“我拆板了哦。”
“诶!别别!”卢瑛坐在她简陋小桌旁的?板凳上,喊着就想?抽回左腿。“没好吧,没好……”
“大夫,您确定?好了吗?”陈洛清紧张地盯着卢瑛的?伤腿处,心里也好大疑问。这将近一个月来,她路过看见有琴大夫和人吵架就好几次,有两次都差点打起来。从这紧张的?医患关系来看,她分不清有琴大夫到底是妖医还是庸医。要不是卢瑛看腿的?坐堂大夫被太守府请去,她都不想?让卢瑛冒这个险。
有琴独皱眉,当即推开手上烦人的?腿,不想?多说?了:“这种简单的?事?情我都不能确定?我还坐这?你?应该问她自家,腿好没好都不知道?”
“大夫你?咋说?话的?……这不还没到三个月吗……”卢瑛有自己?的?心事?,其实是咬着牙和大夫嘴硬。
“你?一个习武之人,腿断了比别人好得快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咋知道我是习武之人?!”卢瑛和陈洛清一起惊讶,各自在心里给?有琴大夫往妖医那边推了一点。
有琴独懒得解释,继续对卢瑛冷嘲热讽:“你?习武还要贪这点休息。装伤喊疼逃避无数劳动。”
“你?咋说?话的?真是!我哪里贪图休息,我咋就逃避劳动!你?会不会看伤啊,我真是信不过你?!”卢瑛涨红了脸,几乎恼羞成怒,抓过拐杖站起就要走。
“等等……”有琴独居然没生气。她没看陈洛清带有歉意的?笑脸,也没看递来的?铜板,只盯着卢瑛的?脸色,一扫刚才的?轻蔑,郑重问道:“你?脸色怎么?红得这么?快?情绪波动也大。你?要不要扎一针看看血?”说?着她转眼从手旁的?医包里摸出?一根长针,晃在卢瑛眼前银光闪闪。
“哼……疯医!”卢瑛小声嘟囔,转头就走。
陈洛清赶忙把铜板塞进有琴独手里,追问腿的?事?:“大夫,她腿……”
“腿没事?。不拆也行。过两天她自己?想?拆了拆掉就行。”有琴独把银针插回包里,立马放弃了进一步检查的?建议。“下一位。哎呀,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啊……”
烦死了,下辈子一定?要学?武,遇到让人烦心的?病人就左一拳右一拳!
“卢瑛。”陈洛清别过有琴独,小跑着追上气鼓鼓的?卢瑛。她牵起卢瑛的?手,柔声安抚道:“要觉得不舒服就晚点拆。多养几天也好啊。”
“我……我不是逃避劳动……”面对柔情似水的?陈洛清,卢瑛脸色已经恢复常态,没有有琴大夫立靶子发泄情绪。她说?话间显而易见地局促起来:“我没有装伤痛,我不是贪图休息……”
“哈,我当然知道了!大夫就是那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身体自知,你?觉得腿彻底好了再拆夹板。”说?着她摸出?一把铜板,塞了一半给?卢瑛,剩下的?一半自己?揣上:“我得走了。去盯眼搭棚,长安已经在那,晌午之后还有流程要走。你?就在房东嬢嬢店里等我好吗?”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妍福班已经配合纯熟。正?好文?三叔的?老友父亲去世,家中清贫,办不起讲究丧仪。文?三叔征得陈洛清的?同意,以很低的?价格接下这个白事?,一是为老友尽心,二是让班子有个实践的?机会。只要这次事?办好了,就算正?式出?道。陈洛清自然很重视初次独立办事?,恨不得从头到尾盯着。她不放心卢瑛一个瘸子自己?走长路,便想?安顿好她等自己?和文?长安收工一起回家。
“我就在果铺旁我们?去过的?那家茶馆等吧。”卢瑛不想?麻烦房东嬢嬢,也想?自己?静一静。
“好。这钱你?拿着买午饭,我也得买点干粮带去……”主人家按规矩不管白事?班吃饭,陈洛清揣着铜板去找摊子买馒头大饼。她着急走了。卢瑛慢慢挪到那家茶馆,点了杯清茶坐于?角落。
想?起来永安城的?第一天第一脚就是在这家茶馆。那时的?陈洛清还会上当拙劣的?江湖骗局,眨眼三个月,已经支起一个白事?班子了,真是恍若隔世……
清茶入口,卢瑛闭目,让周围嘈杂刮过耳边。她离群索居这么?久,对身边叽叽喳喳的?街坊新鲜事?没有任何兴趣,只想?静静地发会呆。
三个月,小百天,放在世上任何平凡人家身上都只是稍显漫长的?日日夜夜。而这百天她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既不平凡又眨眼而过。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在三公主身边过了这么?久。久到断腿痊愈,久到逃避使命,久到想?再久一点……
为啥会这样?
卢瑛嘴里的?茶苦慢慢渗透进心里,不仅没能让心绪平静,反而搅起焦躁的?痛苦。朝夕相处的?力量就这么?大?大到迟疑起最初坚定?不移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