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谢陌安的屋子里却是照得透亮,烛火下闻千道手执白子,正盯着棋盘思索。谢陌安勾唇一笑,端起小几上的瓷白茶盏低头抿了一口,上好的庐山云雾,醇厚味甘。
闻千道提着一枚白子的手在棋盘上晃了好些圈,才终是将手中的棋子扔进了棋篓:“输了输了,谢小公子果真棋中圣手,这局棋下得妙极。”说完便也端起一旁的茶盏,将其中已然放冷的茶一口饮尽。
“不过是闻老抬爱晚辈罢了,谢玉自然不是闻老的对手。”谢陌安一脸笑意盈盈,抬手朝着闻千道拱手作揖。
“谢小公子不必自谦,老夫技不如人自然是服气的。”话说着,闻千道却是瞥眼瞧着谢陌安,后者仍慢慢抿着杯中的茶水,一派气定神闲。
“闻老有什么话直说便好。”谢陌安笑意更浓,“方才就瞧出来闻老今日不是来找谢玉下棋的,这一局棋都下完了,闻老还是不肯说明来意吗?”
倒是一早就被看穿了,还装作饶有兴趣地同他下棋,闻千道闻言爽朗大笑:“谢小公子是个爽快人,倒是老夫不够耿介了。”
“闻老这次来,是为了裴姑娘的事吧?”谢陌安拿起一枚黑子在手中把玩,品相上好的云子,质地细腻如玉,色泽晶莹柔和,拿在手中圆润细腻,透着一丝丝的凉意,十分喜人。
“不错,老夫这辈子少有求人之事,这丫头可怜,我必然是要护着的。”闻千道敛了笑意,正色道。
谢陌安瞧着棋盘上的局,黑白博弈,大有乾坤。早在数十手之前,他就已经将这局棋的胜负锁定,不过他还是陪着闻千道下到了这一步,这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虽说有无数心机谋划,永远也只能叫人看出两分。
“既然如此,闻老想要谢玉做些什么,不妨请直说。”谢陌安放下茶盏,正了正身,看着闻千道开口道,面色倒是少有的肃然。其实对于闻千道的来意,谢陌安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不过明人不说暗话,把话讲开了才是目的。
“既然谢公子已然讲话说到这份上了,老夫也不同你绕弯子了,我家小牧儿想复仇,我想让你帮她。”闻千道甩了甩袖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谢陌安,缓缓道。
四目相对,谢陌安笑着低下头,拾起放在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和闻千道倒了一杯。
“皇室之争向来是淌浑水,就算只是旁观着也是能脏了眼睛的,不是那么容易全身而退的。”闻千道瞧着谢陌安眼中跳跃着烛火,向来温润如玉,白衣飘飘的白衣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更像是地狱中的白无常。
“若是这遭容易,我也不会来寻谢小公子了,老夫自然是相信以谢小公子的能耐,能帮着小牧儿。况且这未必就不是双赢,谢小公子自然明白,谢家不愿参与朝堂上的夺嫡纷争,可这波浪却就未必不会波及到谢家,裴家不就是前车之鉴吗?”闻千道自然知道谢陌安不肯轻易答应,早早地便准备好了一番说辞。
“家父如今并无实权,而谢玉更是一介布衣,如今的谢家不过是一株花开得漂亮的木槿,外头的人瞧着繁盛,实则却不结果实,能如何呢?至于裴姑娘,我既已经答应闻老会护她周全,自是不会食言,在这京城中不会叫她丢了性命。”
听着闻千道说出的话,谢陌安倒不觉得意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无非就是这些东西。他说了他会护着裴清牧,已然是在退步,闻千道也断然没有再逼迫他的道理。至于谢家,更不会成为他们此次对话的筹码。
“当初谢公子寻到我时,说的便是这抄九族的欺君之罪,我还道公子好气魄,如今倒是畏头畏尾吗?”闻千道已然是铁了心要帮小牧儿找到凶手,替自己那惨死的挚友报仇,说出的话便有些重了,是明摆着要威胁谢陌安。
“闻老的恩情,谢玉自然是记得的。我也已经答应会帮闻老护着裴家那丫头。”谢陌安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现在闻老是在威胁我吗?”谢陌安收起了方才难得见到的肃然的表情,又换上了往日那副笑面盈盈的模样,只是眼神较之平常更是冷,如同淬了冰浸了毒。
“说到恩情,裴江远也曾经算是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小牧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更是我救命恩人的女儿,裴家满们的灾祸就剩了这么一个姑娘了。老夫也活了这么些年了,若是能替挚友恩人报仇,莫说是威胁了,就是豁出我这条命,我也是愿意一试的。”
虽说顶着谢陌安那要吃人般的眼神,闻千道还是如此这般说道,且面色却仍是一派优哉游哉,气定神闲。若是这白衣相是个好说话的,他就不会觉得这件事情可以托付给他,可是事到如今,就如同他所说的,鱼死网破,在所不惜!
“天色已经不早了,闻老不如先回去吧。曳风,送客!”谢陌安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闻千道,他倒是觉得这事本不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的,想来不过是生活中多些趣味,不过他向来不喜欢受人胁迫倒是了。
曳风闻言推门而进,径直走向了闻千道,一抬手,不客气道:“闻老,请。”
闻千道慢慢悠悠站起来,仍旧是一身无尘,仙风道骨,一头白发在烛光下泛着光泽,有如深山中一个千年的老妖怪。
闻千道拂了拂宽大的衣袖还是说道:“谢小公子好好考虑一下吧,老夫希望我们是朋友,不是敌人。”说完便转身走在了曳风的前面,曳风看了一眼谢陌安便跟了上去。
闻千道朝外走着,心里还在琢磨着方才的情景。
对于谢陌安会不会答应,他其实没有把握,就像他方才所说,他自是不愿意与谢陌安为敌,在这京城中没有人愿意同谢陌安为敌,正如同当初没有人愿意成为裴江远的对手一样。
闻千道只是个医者,向来不喜欢这些尔虞我诈、红尘纷扰,从前裴江远还在世的时候,他从不将心思浪费在这上面,如今为了小牧儿,他是全然豁出去了的。
不可以有谁挡着了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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