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牛仰望着天,灰蒙的一片,这应该不是什麽缘故,只是因为他的目珠被剜去,什麽都看不见了。
原来从人间看着天,是这副模样,瞎与不瞎,半点差别都没有。原来人类眼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天,是这样子肮脏的地方。
躺在垃圾堆里,囚牛忍不住笑了,扯动嘴角的红线,他有知觉,很痛,但是他不理,他是囚牛,是龙王长子,恣意妄为,想要如何就如何,他想放声大笑,他会让世人知道,就算是红线抹去了他所有生机,他也会张狂。
他是囚牛,龙王长子,他受人ai戴,他是王的继承,他本该承着天的重量。
可奈何他ai琴至深,听过一曲就收不回心绪。
ai琴无错,谁奈他何?
依稀记得龙王的脸,记得龙王的嗓音,低沉地如同雷声隆隆,总是在华美大殿内这样唤:「囚牛。」
囚牛生来小巧,他的龙王父亲总是说他眼神澄澈,不似他其他的兄弟姊妹,执着着自己的执着,将眼珠子ga0的乌烟瘴气。
龙王最疼他。
印象中的龙王,一身黑袍,内里绣着金丝盘龙,每次都问他:「你在做什麽?」
龙王最疼他,最不喜欢他碰琴,也不喜欢他拉曲子,说那些都不是王家所为,王家不奏曲,就算他所谱曲乐得到天帝青睐选做礼乐,他的龙王父亲依旧不满意。
「龙王的孩子,怎麽能去帮人奏曲?」
囚牛每每温顺应下,换来龙王满意点头,果然是他最乖的孩子,这样听话。
「好乖。」龙王哈哈大笑,抱起那条对於任何龙来说都稍嫌太小的hse小龙,「要记得,咱王家不奏乐曲,只要专心当王就可以。」
hse小龙的眼睛眨了两下,「当王?」语气间似乎有些茫然。
「是啊,当王。」龙王难得显出了点慈ai,不过慈ai的对象是王冠,不是自己怀中的儿子,「以後,阿爸就把位置传给囚牛,你说好不好啊?」
龙王忙着开心自己有个乖巧的儿子,没有注意到怀里的囚牛有一瞬间g起了嘴角。
他哪里不懂?囚牛怎麽不懂?天g0ng中的帝王家,同样无情,所有兄弟姐妹是血亲也是敌人,他栽在这团混乱的争斗里面几百年,要说他不知道什麽是争王,那根本是骗人的。
「谢谢阿爸!」稚子般的嗓音,囚牛欢欣应答。
「呦!阿爸的乖孩子!」
天g0ng之上住有神只,听起来风光,不过所谓神只说是神,也只不过是世间人类的模子。
神明俯视天地——之於人类的天地,本来无心无情,却习得人类七情六慾,学着人的模样哭哭笑笑,愚拙的想t会生老病si,奈何它们就算被称为万能,也无法赐予自己这四样东西,这是人类特权。
所有神只汲汲营营想成为人去汲汲营营。
可天g0ng之上也有人看着这群神明道:「可笑。」
他是囚牛,传说中龙生九子的长子,也是龙王所有孩子里面正室所出,世人总说他温柔,说他和善,他也乐於装作他们所说的样子,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本x与温柔和善相去太远。
要他选,他才不要和善。这个世界欺善怕恶,善良的总是要早si,活下来的都带着自己的半分恶心。什麽善恶因果?那是说给信的人听的。
每日在天河一岸都能看见囚牛影子,那道身子不是人形,而是龙形,囚牛总是不知道,为什麽所有妖族都想化人,何必呢?何必处处学着人类的模样?他想不明白,也就保持着本来的型态,一条纤细修长的hse小龙,与他父亲或是其他弟妹b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
不过也仅止是看起来。
囚牛低着脑袋,闭上眼,去听天河传来的声响,这条天河流至尽头,就是万劫不复,会到地狱去,地狱血流成河,业火烧灼,那是大罪大恶的人会去的地方。
囚牛不喜欢的地方有很多,譬如说,天g0ng之内的龙王g0ng。他阿爸每次都用怜ai的眼神看着他,对他什麽都很满意,就是不想他奏乐唱曲。
讲什麽笑话?什麽王者不奏乐?那他不当王行不行?
「大哥。」
背後传来喊声,囚牛微笑转头,「嗯?」背後是他大弟睚眦,闻见血腥肃杀就是他了。
人类传闻龙有九子,其实不然,身为万众礼敬的龙王,他的父亲除了原配——也就是他母亲之外,还有不少妾,那些妾都没名没份,有些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但他好面子的父亲总要把那些孩子接回天上,有些混的风生水起就被留了下来,攀着龙王的名登天成神,有些能力差的,都被扔回原处等si。
才转个身,一道白光从他身侧闪过,卷着狂风猎猎,杀气腾腾直指他心口。
「喔?」囚牛微微轻呼一声。
囚牛心善,正室所出,t型娇小,善音——
「滚。」轻轻淡淡一个字,囚牛一对琥珀se眸子看着大弟睚眦,弯起嘴角,眼神慈ai,颇有长子风范。
而睚眦瞠大眼,看着自己温柔的大哥,平时温吞如玉,没事就弄琴拨弦,看起来没什麽用处,但其他弟妹总是告诉他,惹谁都好,就是惹上了龙王都行,但绝对别惹上大哥。
睚眦身为次子,豺首龙身,好战好杀,脑袋却不好使,除了兵书之外其他皆不通,从来不明白为什麽是这个家伙做老大。
不过本该不知道的,现在也该明白了。
囚牛转瞬之间已经化作人形,手执翠绿neng枝,直指睚眦眉心。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这温吞的大哥可以转换人形,可以拗折一旁neng枝,可以躲过他的爪,可以抵住他脑门。
睚眦看着眼前陌生的脸,他们从未见过囚牛人型,反倒忘记了囚牛毕竟也是天g0ng的一份子,说不会化型根本不可能。
这就是原因了吧。
「睚眦。」囚牛的嗓音轻巧好听,细水一样挠在睚眦耳里,「傻小子。」他笑了,竟带着gu若有似无的稚气。
这麽多年来,他这些傻弟妹们都不懂,做大哥的他其实并不是龙子当中最年长的,他有必要再教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