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竹实笑了:“看咱们家这个,打小就是一碗水全家都能端平,你妈妈什么样儿我就不说了,她和你爸爸都是,顾事业不顾家庭。”
黎锦秀道:“他们有自己的追求。”
而且也不是真的不顾,有时间还会回来看看家里父母、看看小孩儿的。
兰隽说:“人活一世,各有活法儿,我就常跟老徐讲,咱们当父母长辈的做好后勤、做好支援就行了,只要孩子不走弯路,怎么过不是过。就像小樊,照他当年那个情况,路顺畅着呢,可人偏偏前途也不要,就要去陪他妈妈,要去尽一份孝心,普通人肯定觉得他傻,我倒觉得他这个人通透,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是。”黎锦秀轻声。
兰隽见他情绪低落,拍了拍黎锦秀的手背,说:“秀猫,不管是你还是你妈,你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黎锦秀点了点头,眼睛微微湿润:“嗯。”
沉竹实心底藏了好多话,又怕说得太唐突刺激到他,最后只笑了笑,倒是兰隽语出惊人,直接挑破了。
“其实,之前我们就发现你和小莘的事了。”兰隽说。
黎锦秀懵了:“啊……”
他以为全家都是因为尹莘的遗嘱才知道的。
兰隽道:“你当我们这么多年的盐是白吃的,只是不说罢了。而且,那时候你妈反应激烈,我和你沉姥姥就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你们如果非要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
“可家里……”
黎锦秀清楚,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和尹莘在一起,只会害得尹莘和家里人都被人非议。
表兄弟在一起了,不说惊世骇俗,那也够编排好几年。
沉竹实却说:“所以说你小子小时候兵法没学好,不懂‘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更没好好学过论持久战。”
“我们都老了,哪有真为了一张脸皮就要逼迫孩子就范的道理,再说,就算我们不高兴,大不了你们俩就国外去生活,我们想你们了,不还是得打电话请你们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人家。”
黎锦秀张了张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兰隽轻轻地笑了一下:“小莘倒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她停顿了一下,“计划赶不上变化。”
黎锦秀没再说话。
“好了,去休息吧,我跟你兰姥姥再聊一会儿。”沉竹实看着他实在心疼,便让黎锦秀去休息。
黎锦秀却说:“没事,我陪陪你们。”
他思来想去,转而说起遇到了季听潮的事情。
“以前我哥对我说过,季书记有点问题,却也没细说,是怎么了?”
沉竹实不是这方面的,兰隽倒是知道点东西,只说:“听说在查一些当年的事情,但事情还没查清楚。不过,你妈妈可能知道——对了,你妈妈调进了中央,下个月应该就会回来。”她指的是沉蓓。
沉竹实倒是疑惑了:“牵扯到了刑事?”
沉蓓是刑侦,调回中央应该也是进刑事侦查局,如果他们参与查季听潮的旧事,那岂不是意味着季听潮不只是违纪违规,多半还有人命官司。
兰隽道:“这些事还没尘埃落地,就不说了,但锦秀少跟他们接触。”
沉竹实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事,说道:“锦秀从小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两面叁刀的人,所以连带着也不愿意到我们这儿来。”
“没有不愿意。”黎锦秀推脱:“而且,也没有不喜欢,只是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
黎锦秀很小就发现了,有些人对他的态度取决于是否知道黎锦秀的家人是谁。
每次当那些原本有点凶巴巴的人因为知道了黎锦秀父母或者家里人变得谄媚的时候,黎锦秀没有一点儿出了口气的感觉,只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这种态度上变化不取决于是否认识他,而是因为知道了他的家庭。
姥爷告诉他,人的本性——或者说,生物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黎锦秀的家庭对有些人来说代表的利益和好处,而在不清楚黎锦秀家庭之前,黎锦秀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小孩,所以他们才会表现得冷淡或者只是礼貌的客套。
但冷淡也好、礼貌也好、谄媚也罢,刚开始的态度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行如何。
有人口蜜腹剑,有人刀子嘴豆腐心,但也有人内外一致——有行得正、嘴巴甜、办事漂亮的,也有口拙、心毒、什么都做不好的,说到底,还是要看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为了利益和好处,人短时间的态度和行为变化不足为奇,可长久下来却难说,这就是日久见人心。
那时候的黎锦秀不明白,他问尹莘:“为什么要日久才能见人心,每个人的心都不一样吗?可是书上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吗?”
尹莘回答:“这有争议,性善论存在,性恶论也存在。”
黎锦秀又问他:“哥哥觉得人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尹莘说:“我认为,每个人的心都是不同的,就像是出厂时候就形状不一、成分不一的原材料,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打磨,结出善果或恶果,变成珍珠或鱼目。”
黎锦秀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哪怕是圣人也要吾日叁省吾身,因为心不是生下来就长好了,而是每个人自己养好的。”
“聪明。”
尹莘带着笑,忍不住捏他肉嘟嘟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