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洁知道,他一直住不惯这里,听到能回去,顾淮身上的开心也转移到自己脸上。
她看着窗外的绿植,感叹:“是该回去了。”
如果让顾淮选择,他不会后悔叫高洁辞职,但会后悔站在沈家的厨房里说这件事,情绪上头,也忽略了沈方泽的存在。
直到现在他回忆起来,都很难不把沈方泽想成某种阴暗鼠辈,在潮湿的黑暗处窥视自己。
就算每次在梦里,那双眼睛都缠满令人恶心的粘液。
但是后来,阴郁蛇鼠一般的眼睛变成了一双双愤怒、布满血丝的怒视瞳孔。
爷爷在怒斥,将顾淮要离开的决定归咎为外婆教唆。
奶奶也在细数这几年,自己儿子死后,高洁不闻不问,过年过节都没有走一下门。
以及许多自己很少见面的亲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不让他离开。
他们忘记了,高洁年年都惦记着这些人,遇到节气新年,生怕漏了要给的东西和红包,还要顾淮去一个一个地去走动。
“你是你爸的儿,哪有不亲爷爷奶奶的,外婆都是外姓人。”
顾淮:“那我明天就去改姓高!”
“混账!”爷爷在灵堂前捶胸顿足,“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
说着他就要往地上躺,场面混乱不堪,七七八八的人都围上来拽,乱成一团。
高洁本就走得痛苦,现在还不得安宁。
爷爷直接就在屋外撵人,一个村子就那么一点大,他一直闹着这不是老顾家的人,桌子也支不了,大家都别吃,有几个村里人也不想惹麻烦,放下随礼就赶紧走。
闹剧到天尽黑才结束,外婆觉得难受,顾淮叫她去休息,独自把屋外的狼藉收拾了。
他还戴着黑纱,把垃圾都装进筐里,突然看着远处的天空开始发呆。
乡村里的夕阳很漂亮,这两天没有下雨,山路应该也好走,他把这些都算作,是老天爷最后对高洁的好。
忙完,他点燃蜡烛,笔直地跪在堂屋中,愣是跪了一夜。
从那一刻他就发誓,以后要过得好,永远不认同判决,再见到沈方泽的时候,不管是球还是话,还是高洁身上的血,都要还回来。
但他努力在心里说得小声一点,不让高洁听到自己阴暗的想法。
最后一天,顾淮决定不把高洁下葬。
外婆和他说了很久,这是老人家第一次冲破传统观念,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攥拳:“就让她跟着我。”
顾淮把骨灰盒包起来:“跟着我们。”
他没想到裴呈璟会找到乡里来,当时顾淮正联系好王玔买票,他要带着外婆坐大巴车转高铁,提前两个月到念大学的地方,还能找地方打两个月的工。
裴少爷就站在屋门口,眼睛里有很多血丝,看着高洁的遗像。
他没见过几次生死,亲近的人死掉的时候,他还被自己妈妈抱在怀里,不知生活不知人命。
高洁是活生生的,在生活里的人,但黑白相片看着,让他没来由畏惧起来。
“顾淮……”这一刻,所有学习到的语言都没用,他怕说错任何一个字。
顾淮穿着黑色短袖,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差不多,但身上和脑袋上都有香灰。
他拿了三炷香递过来。
少爷的礼仪苏醒,他应该上柱香再说话。
但他在高洁面前胡言乱语,甚至祈求了一句“该怎么办”。
顾淮看起来很疲惫,好几天没睡的样子,甚至有浅浅的胡渣,在门口点了一支烟赶人:“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场面陷入诡异的僵持,香上的烟呛到裴呈璟的鼻腔里,肺部不舒服,他忍住咳嗽,走到顾淮身边。
这和小狗死去完全不一样。
顾淮其实没有当时憔悴,除了眼下有层青色,身上其实带着处理事情的利落。
但说的让他走,也不是玩笑话。
少爷在他身边蹲下来,乞求:“我就在这里待一晚上,就一晚上。”
顾淮把烟灰弹到脚边,看着鞋子边缘的浅泥,等一支烟抽完才再次开口,把烟蒂按在石阶上:“现在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有香灰,连睡觉的床上都有。”
没有再次驱赶,裴呈璟眸子发亮,看到希望,话脱口而出:“我不在乎。”
顾淮:“这里没有多一份的东西。”
裴呈璟也不在意:“现在还早,可以去买的。”
顾淮这才点头,站起来:“走吧。”
他去借车,王玔看见裴呈璟的时候“操”了一句:“这少爷怎么敢过来?”
眼里全是愤恨,又问:“他来干什么?你今天还走吗?”
顾淮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叫了车了,待会帮我外婆放一下东西,别告诉裴呈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