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暹!
徐达眉头微动,落下了帘子,什么都没说。
确实,朱亮祖的长子朱暹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多次跟着朱亮祖征伐作战,现如今时府军卫的指挥使,是上直亲军里面的一个统领,这个人不仅有勇,而且有谋。
若这次因顾正臣的缘故朱亮祖被杀,朱暹会不会因此报复顾正臣,这确实值得思虑。不过,李善长在这个时候提出朱暹,是不是有着斩草除根的意味,那就不太好说了。
李善长这个人的心思令人无法捉摸,他帮人的时候笑,阴人的时候也在笑,很难揣测他真正的目的。
奉天殿广场。
马被拉走,只留下了囚车与囚车里的朱亮祖。
禁卫军分左右,各列出两排,皆是盔甲在身,长枪在手,威武而立。
一干公侯、文武百官等纷纷而至,站好位置。
蓝玉看向囚车里的朱亮祖,他此时显得十分狼狈,头散落不说,脖子下的衣襟还有干成黑色的血迹,一张脸灰蒙蒙的,如同覆了一层死气,嘴唇干裂,双眼无神。
想当年此人也算是悍勇猛将,军中也有他勇猛作战的传说,可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半点悍将的风采,连乞丐都不如!
人啊,一旦失势,就会落到这个地步!
汤和低头看鞋子,神马朱亮祖,就是诛朱亮祖,自己也没兴趣。
别人不知道朱元璋的可怕,自己可是深有体会的,他还是个放牛娃玩游戏时,他都是当皇帝当老大的料,现在他成了真皇帝,这威严可比以前当放牛娃时强好几万倍。
得罪朱元璋的事是不能做的,更不要说瞒着朱元璋做一些非法事了。还是老老实实当孙子吧,简简单单过日子,一举一动都让人安心,这才是为臣求活之道。
至于朱亮祖,汤和不认为他还有活路,不说其他,就这么多人被老朱喊来,为的是啥?
总不是想大家议论一番,商讨几句,如何落朱亮祖吧?
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杀鸡儆猴。
我们是猴,朱亮祖是鸡。
邓愈咳得更厉害了,脖子也跟着肿胀了起来。
李文忠站在邓愈前面,见邓愈的脖子越肿胀,低声问道:“你这瘿病还好没利索,太医院、医学院都没有法子吗?”
邓愈咳过,喘了几口:“前些日子还没如此肿大,衣领还能遮一遮,可现如今这病症是越严重了,太医院、医学院虽然开了一些药,可都没太大效果。再这样肿胀下去,咱怕是连喘息都难了。”
李文忠有些担忧,但还是宽慰道:“应该不会如此严重吧,咱们南征北战,见过身患这种瘿病的并不少,他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再说了,定远侯不是要回来了,靖海侯那要命的症都能治好,你这点病症想来也难不住他。”
邓愈呵呵笑道:“等他来了再说吧,今日之事?”
李文忠摇了摇头:“虽说勋贵应该同气连枝,可这枝生了虫,若不砍掉,那虫子迟早会爬到其他枝条上。该砍的砍了,该烧的烧了,这才能让勋贵长久。”
邓愈了然。
文官之中,吏部尚书刘松、户部尚书范敏、礼部尚书郑九成、工部尚书薛祥等也在议论。
对于朱亮祖的罪行,文官只是听说了,也知道是顾正臣、晋王在广州上了奏折,但具体奏折里写的是什么内容,文官并没看过,但这些官场之人也都清楚,朱亮祖这么狼狈,那一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内侍通传,百官肃静。
朱元璋从奉天殿中走了出来,坐在了门口准备好的椅子上,华盖下,威严地喊道:“免礼。来人,将永嘉侯给朕放出来。”
禁卫上前,打开囚车。
朱亮祖被颠了四百多里路,片刻也没休息,更没喝一口水,甚至连小便都是在裤裆里解决的,这囚车一打开,人就有些扛不住,若不是禁卫搀了下,估计能直接摔下去。
踉跄走了几步,逐渐适应,朱亮祖才上前,对着朱元璋行大礼:“臣朱亮祖有罪,请陛下治罪。”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狼狈的朱亮祖,开口道:“有罪?你有什么罪,说出来听听。”
朱亮祖微微抬了下头,又低了回去:“臣——克扣粮饷,纵容将士,盘削百姓,还插手了地方衙署之事……”
朱元璋起身,从华盖的凉阴中走到阳光里,影子跟着向前:“克扣粮饷?分明是贪污了百姓税粮,拿了军士的口粮!纵容将士?分明是你与一干将校,为非作歹,欺民霸市!盘削百姓?分明是以筑城奴役为借口,胁迫百姓给钱给粮,不给就想尽办法折磨百姓,甚至是抢其妻女!”
“至于插手地方衙署之事,你那是插手吗?分明是连人都进去了!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府衙、县衙,多少人都唯你是从!你来告诉朕,广东是大明的广东,还是你朱亮祖的广东?衙门是朝廷的衙门,还是你朱亮祖的衙门?广东官吏是朕的官吏,还是你朱亮祖的官吏?”
朱亮祖浑身颤抖。
这些话如刀子一般在身上割肉。
朱元璋停在朱亮祖身前,甩袖在身后:“你是开国侯,经历过开国战争,知道元末死了多少人,知道百姓生活有多难。他们盼着掀翻暴元,盼着光明降临!可大明开国十三年了,光明在哪里?永嘉侯在镇海楼里享受珍馐美人时,可曾想过百姓饥死的滋味!”
朱亮祖猛地抬起头,眼珠子里满是恐惧之色。
这一番话,是顾正臣对自己说的,几是一字不改,一字不错!只不过现在说这话的人,不再是顾正臣,而是朱元璋!
朱元璋面带冰霜,抬手指了指太阳:“顾正臣说这些话的时候,广东有没有光明朕不知道,但朕这里,有太阳高照,有光明在人间!可你朱亮祖是如何说的?你告诉这里的文武百官,你当时是如何回答顾正臣的?”
朱亮祖嘴唇哆嗦,一个字也不出来。
朱元璋呵呵两声,目光扫向群臣,厉声喊道:“他说的是,草民就是这样的命!朕在这里想问问,你们这些公侯、尚书、侍郎,亦或者是什么主事、御史,来来来,告诉朕,草民该不该是这样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