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濯枝没挪位置,把酒杯往膝盖上一放,傅一声便给他续上一杯。他一饮而尽,说:“世子府的规矩是世子在哪儿,哪儿就是说正事儿的地方。”
“好,那我就在这儿跟你说。”秦王忍了一口气,缓声说,“我听说你昨日没去见沈侯的女儿?人家昨儿在茶楼等了你一下午,你知不知道?今儿沈侯都找上门了,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今日你就二十一了,到底打算何时娶妻?你不娶,渡洲也不好娶,你是要咱们家绝后吗?”
“咱们家怎么会绝后?”傅濯枝纳闷,“您在外头那么多红颜知己,指不定有多少种流落在外呢。”
“断然不会!”秦王知道跟这孽障不能来硬的,于是把话软一软,好言相劝道,“外头那些女子,我绝不会让她们怀上我的种,她们毕竟身份卑微,我只有你和渡洲两个儿子,秦王府也只有王妃和你母亲两位女主人。”
“我母亲?”傅濯枝晃着酒杯,脸上露出点笑意,“要我说,在您心里,我母亲还不一定比得上外头的女人呢。外头的女人和您情投意合,拿钱拿宅子拿金银珠宝,我母亲却只能得您一剂春药,和我这么个孽种——”
“傅濯枝!”
秦王那张俊美无双、看不出年纪的脸庞好似骤然龟裂的墙壳,洁白无暇的表面裂开,露出里头的斑驳腐烂。他瞪着傅濯枝,傅濯枝也瞧着他,好奇地“哈”了一声,“哟,实话不中听啊,我哪个字说错了?”
秦王上前两步,伸臂道:“你非要这么和你爹说话吗?”
“啪!”傅濯枝手中的杯子被他捏碎了,酒水碎片溅出去,割破了他的手指,酒水渗进去,疼痛直接冲进脑子,他挡开卫沣和傅一声同时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爹?”他玩味地看着秦王,“我真是您的种吗?”
秦王瞪大眼睛,“你在胡说什么呢?你不是我的种,你是谁的种!”
“谁知道呢?母亲以前不是养男宠么,指不定我是他们之中某人的种,是外头随便一个野男人的种,”傅濯枝撑着桌沿微微俯身,朝秦王露出一记柔和的笑意,“或者我其实是先帝的种?”
“孽子!”秦王上前拍桌,“你不要命了,这话传出去,谁都救不了你!”他目眦欲裂,“傅濯枝,傅鹤宵,我看你是真疯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要真疯了,你得跪下来跟我磕头道谢,疯子怎么继承爵位,比起我,傅渡洲才更合你的心意,不是么?爹,”傅濯枝着实不理解,“我在给您让位呢,您怎么就不思感恩呢?”
秦王摇头,连连后退,“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心里没爹没娘,只有北境,那我就给北境写信,让英国公来——”
“唰!”
傅一声的腰带一抖,里头的软剑被傅濯枝抽出来,他一惊,“主子……”
傅濯枝推开挡路的傅一声,晃悠悠地绕过圆桌,往外走了两步,蛇缠上脖颈,烦躁地用脑袋戳着他的下巴、下颌,他轻柔地按了下蛇的脑袋,糟心到了极点。
“爹,有些事儿,我真的不想让外公和舅舅知道,这也是为了您好,毕竟若让他们知道当年您与母亲不是情投意合才结为夫妇,而是您见色起意、设计奸污了她,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您的。”傅濯枝走到秦王面前,颦眉落下泪来,很可怜地看着他,“爹,我已经没了娘,若是再没了您,我该怎么过活?您就当是可怜儿子,安生一些,好不好?”
秦王喉结滚动,被傅濯枝含泪却无情的目光看得浑身寒毛直竖,连连后退道,“我……”
“爹,”傅濯枝步步紧逼,用软剑的尖儿戳着星云碎点的大理石地板,“您也不要再掺和儿子的婚事了,好吗?儿子不喜欢您相中的姑娘,一个都不喜欢,不想去和她们见面相看,儿子心里烦啊,您既然说我疯子,又怎么敢这么逼我呢?我若疯起来,随手拧断了她们的脖子,您在朝堂之上怎么立足啊?哦,我忘了,”他轻轻笑起来,“您是位闲王,可有可无罢了。”
秦王脚后跟一疼,撞在了一扇长窗上。退无可退,他白着脸,软声说:“我只是关心你,既然你不喜欢,爹以后就不说了,不说了……”
“这样才对嘛。”傅濯枝用剑尖敲着门槛儿,话锋陡转,“不过若是您能帮儿子坐上后位,儿子还是愿意孝顺您到老的。”
秦王两眼一抹黑,怀疑自己被吓傻了,“坐上什、什么位?”
“后位啊,”傅濯枝好声好气地商量道,“爹,咱们家能不能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啊?”
疯了,真的疯了,秦王抱着自己,哆嗦道:“你好男风好到你堂哥身上去了,你、你这是违背人伦!”
“我又不喜欢堂哥,您想哪儿去啦?”傅濯枝认真地说,“堂哥要立后,却挑不出合适的人选,我要娶妻,也相不中谁,不如互帮互助,这样帝位后位都在咱们傅家人手里,就不怕外戚势大啦。”
秦王简直无言以对,“你吃醉了,此事咱们改日再好好商——”
“世子!”廊下跑来一个近卫,垂眼快道,“檀监事登门求见!”
后头的傅一声和卫沣都是一愣,这会儿檀韫怎么会来?
傅濯枝也怔了怔,却没有错过秦王眼中一瞬即逝的深意。
“啊,”他一下就明白了,愉悦地笑弯了腰,“爹,敢情您不是来找死,是来算计儿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