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茅草屋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有她在的地方,窄小而温暖,另一边是没有她的地方,宽阔而阴寒。
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即使是她自己扑到他身上,将他咬伤,他也会自觉地做好该做的事情,再退到她能够感到安心的距离。
他正在学会抛弃一切外在的可供判断的细节,学会以她的感受、她的想法为唯一的判断标准。
如果她是恐惧的,他就会远离;如果她的身体出现异常,他就留在原地。
安阳旭看到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自己身上,想到了赵北逸的话,于是他试着提了提嘴角,又厌弃自己过于虚伪而低下了头。
眼眶有些酸涩,他忍不住转过身,背对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泪光。
他的眼泪是毫无意义的,只会让她徒增厌烦罢了。
若是可以,他更希望她……能把自己彻底无视,不会再因为自己而流泪。
然而,她还是看着他哭了。
无声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就这么坐着,看着他退远、转身,明明是十几步的距离,又好像隔开了数千里。
苦涩的情绪胀满胸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流泪。
或许是为了埋葬幼时相遇的少年,或许是哀伤那段被囚禁的痛苦。
她向来记不住很多事,她依稀记得哥哥有一位朋友,笑起来很好看,可是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少,眉眼间总是布满化不开的忧愁。
于是,从未都是直来直去的她,第一次说出委婉告白的情话。
她喜欢唐玄奘,就会百般挽留他;她喜欢哥哥,就会全身心依赖他。
唯独她对安阳旭,像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雪莲,希望他永不凋零。
她对人族的婚姻观念了解不多,她把嫁娶之事当做是示好的方法之一,如同她幼年时送出的那一束桃花,只是希望他听到之后能够对她露出笑容。
谁曾想,他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少年。
笑容原本是他内心坚强的保护壳,现在变成了他释放阴暗的假面具。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喜欢变成厌恶,他又何必再跳下河中,拼命救下自己?
她想不通,脑子里乱糟糟的,压抑许久的委屈和难过同时涌上心头。
寂静的茅草屋里响起几声轻微的抽泣,安阳旭立即转过身来,看到她哭得悲恸的面容。
“别哭,你别哭……是我又做错了吗?你说出来,或者……或者我离开这里……”
他慌张地询问了几句,发现她仍是不肯应声,只能压下满心的怅然,走去打开门。
“……你要去哪?”
她终于说了话,他扯出笑意,牵强地答道,“我离你再远一些,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可她听了这话感觉更加难过了,如同失去心爱之物的小孩,哭得不能自已。
安阳旭站在门后手足无措,她无声的眼泪就像是利剑一下又一下地刺痛他的心神。
两人之间陷入无解的撕扯,他想要靠近她,又担心自己吓到她;她想要他主动道歉,又知道自己不能开口。
“别哭,玲珑别哭了……我知道错了,你别哭,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他尝试往前走了一步,发现她没有恐惧的表现,又向前走了一步,“我向你道歉,好不好?玲珑……你愿意接受吗?”
她止住了泪水,定定地看着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他的心悬了起来,缓缓握紧拳头,再次后退。
“安阳旭。”她忽然叫住他,在他的泪光中,向他伸出手臂,双眼含泪、状若凶狠地骂道,“蠢货,疯子,怎么还不道歉!”
刹那间,他感觉浑身血液都涌向大脑,眼泪从眼角流下,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冲到她面前,用尽全力抱住她。
“玲珑……对不起……”
“蠢货!杀千刀的疯子!”她环住他的腰腹,感受到他颤抖的身体,还有温热的泪水滴落自己的颈窝,她终于找回曾经的少年,委屈又恼怒地咬住他的肩膀,将他咬出深深的印记、咬出两道血痕。
他亦是一动不动地受着,声音沙哑地重复着道歉的话语。
他说他知道自己做得很过分,错得太离谱,他知道自己伤她有多深,也知道自己负了她的情意。
他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又祈求她可以接受这些道歉,哪怕她不再喜欢他,哪怕他已经没有追求她的资格。
茅草屋里的哭声过了许久才平息,安阳旭心疼地抱着哭累睡着的姑娘,一遍又一遍安抚她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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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玲珑接受道歉有两个关键,一是安阳旭自己确实在改变,克制地保持距离,二是她前天晚上睡着了又被安和赵谈话的声音吵醒,所以听到了上官府一案的真相。
还有就是,她确实是个心软重情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