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十三眼睛红红的,崔珣身旁放着一箱草蚂蚱,手上还放着刚刚编好的最后一只,他手指已经不再灵活,这草蚂蚱编的歪歪扭扭,甚是难看,他将草蚂蚱递给何十三,示意他放到木箱中,第一千只草蚂蚱,他终于编好了。
他交代何十三,等他死后,就将这箱草蚂蚱送到长安崔宅之中,何十三忍着悲痛,问道:“阿兄,那你呢?你不回长安吗?”
崔珣摇头,他低低道:“将我,埋在落雁岭,和你的阿兄们,葬在一起。”
何十三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崔珣轻轻一笑,说道:“哭什么?此身,本就天地一过客,自此魂归苍穹,无所留恋。”
他手中攥着李楹的荷囊,喃喃道:“唯不舍,明月珠也。”
说完这句话后,他浑身再无一丝气力,而是带着对李楹的眷恋和歉疚,慢慢阖上了眼。
那只攥着荷囊的手,也无力重重垂下。
何十三等五人踉跄跪了下来,哭声震天:“阿兄!”
他曾经是何十三他们最恨的人,但是此时此刻,这些少年却真心实意跪在地上,恸哭着唤他“阿兄”。
他们真心认可了他,真心将他当成了自己的阿兄一样敬佩。
因为他,值得他们认可,值得他们敬佩。
一片漆黑中,崔珣睁开了眼。
他起初以为自己魂飞魄散,再无来世,所以这片漆黑是困住他的永恒黑暗,但他却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芒,他茫然沿着光芒往前走去,终于步入浓雾之中。
从浓雾中,他略微能看清他前方是一条幽黑的河流,河面十分宽阔,完全看不到对岸景象,他疑惑万分,这,是什么地方?
是奈河吗?是地府吗?可是,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他不应该来到地府。
正当崔珣疑惑时,他忽听到一个声音:
“十七郎!”
他循声望去,只见浓雾渐渐散去,黑压压的五万天威军,正站在他前面。
为首的,是郭勤威。
还有曹五郎、盛云廷。
崔珣愣住,曹五郎已经快步上前,拥抱住他:“十七郎!”
他放开崔珣后,崔珣才回过神来:“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是地府,奈河河畔,那些害我们的人得到报应后,我们本应该出枉死城,去投胎转世的,但是我们放心不下你,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你,再去投胎。”
“等我……”崔珣喃喃道:“但我……”
他想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他们何必还要等他?但他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他能出现在地府,想必是得了某种机缘吧,他看着曹五郎,还有那些天威军兄弟们,热泪盈眶:“如果没等到我,你们就一直不去投胎吗?”
曹五郎非常肯定地点头:“当然!”
他拽着崔珣,来到郭勤威面前:“郭帅也在等你。”
崔珣望着郭勤威,一瞬间,他居然有些羞惭,他垂首,不敢看郭勤威:“我……我辜负了郭帅对我的教诲,郭帅一直和我说,要我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我没有做到……我这六年,做了很多错事……”
“十七郎。”郭勤威拍着他肩膀,内疚道:“要说错,那都是我的错,是我将昭雪的担子都压在你的身上,才让你受了许多苦,这才没有办法成为我希望你成为的人,但是,你也践行了对我的承诺,你是我们所有人的恩人。”
崔珣眼眶一红,他不习惯被他们当作恩人,他也不认为他经历的苦难都是郭勤威的错,相反,他觉得他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为了转移话题,他问郭勤威:“对了,郭帅,明月珠不是说你的魂魄被囚于鬼判殿,不到寿数尽的时候不得脱么?郭帅又是如何出鬼判殿的?”
“大周百姓为我广建祠堂,供奉香火,功德积累之下,天威军众人出枉死城时,秦广王也将我放了出来,让我和他们一起去投胎。”
崔珣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一功抵一过,包括你,十七郎,你明明知道必死,还请缨北征,夺回六州,解救百姓,迫突厥后撤三千里,你立下了不世之功,你的功,也抵了你的过。”郭勤威道:“你抱着魂飞魄散的必死之心去北征,反而让你不必魂飞魄散,十七郎,你救了你自己。”
怪不得他能来到地府,原来是他自己救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