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清顿时,心中羞惭交加,他沉默良久,才长长叹了声:“以前的事,是伯父错了,是伯父,对不起你。”
他大概是想起了以前对崔珣的数次轻视和侮辱,还有为了新政无视盛云廷和天威军的苦难,他和卢裕民两个,都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到头来,抛弃百姓的,也是他们俩,反而是他们看不起的佞幸崔珣,替六州百姓讨回了公道。
崔颂清终于在这个他鄙夷的侄子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过错,他最后黯然道:“望舒,你是博陵崔氏的子孙,伯父比不上你。”
伯侄相对无言,他只能落寞离去,他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崔珣忽叫住了他,他平静道:“伯父,以后新政和百姓,还需伯父劳神。”
崔颂清一时之间,心中万般滋味,他看着崔珣,默默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身离去。
崔颂清走后,一直呆在轩窗边的李楹才走上前来,坐到崔珣榻前。
李楹强行在太后面前现出形体,这次比王燃犀那次还要重创于她,若非有佛顶舍利护住心脉,只怕她难逃魂飞魄散。
饶是如此,李楹还是元气大伤,她已经没有办法在白日行走了,只能在夜间出没,或者一直呆在室内,她轻轻拉起崔珣用绢布包裹的手指:“我给你换药。”
崔珣颔首,李楹解开绢布,曾经那双极为漂亮的手,关节都变了形,以一种极为丑陋的样子扭曲着,这双手,没办法再恢复到从前了,崔珣盯着自己手指,笑了笑:“不好看了。”
“没有,很好看。”李楹小心给他肿胀的手指上着药:“是我心里,最好看的一双手。”
上完药后,她又小心用干净的绢布将伤口裹起,她这次裹的有些厚,手指连弯曲都没办法弯曲,崔珣无奈道:“这样,怎么喝药?”
“我喂你啊。”李楹很自然道:“你出大理寺后,不都是我喂你么?”
崔珣一笑,他主动将李楹揽入怀中,李楹靠在他怀里,她用手去丈量他的脊背:“又瘦了。”
他已经瘦到两片肩胛骨突出,如同一只快要消失的病鹤般脆弱,整个人面色是极为病态的苍白,每日喝下的十几副汤药根本没让他身体好上多少,
之前灵虚山人说他余寿不过十载,服用虎狼之药的话,余寿最多五载,但如今再经这一遭酷刑折磨,李楹根本不敢去想,他到底还能活多久。
她在他怀中仰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去亲他的唇,崔珣回应着她的吻,两人轻轻碰着彼此的唇瓣,这个吻,既不激烈,也没有更深的接触,只是带着对彼此最纯粹的温柔和眷恋,相互缠绵着。
一吻作罢,崔珣轻轻亲了下李楹的眼睛,说道:“太后把荷囊还给我了。”
是托卢淮拿给他的,这也代表着,太后认可了他。
除此之外,太后还派了御医诊治,并赐珍贵药材无数,李楹用手绕了一绺他的墨发,趴在他怀中,说道:“阿娘以前不喜欢你,但是现在,她应该对你改观了。”
“她让卢淮带话,托我好好照顾荷囊的主人。”
李楹无奈,她点了点他身上到处裹着的白色绢布:“你这样子,能照顾谁呀?”
崔珣咳了两声,微微笑道:“母亲总是会偏心自己女儿的。”
太后向来不沉迷黄老之术,不豢养道人方士,如今却在全国遍访高人,想必,是存着再见李楹的心思。
李楹却道:“我以后,没有办法再见阿娘了。”
即使不现出身形,像当初在法门寺佛塔前见她那样,都不行了。
崔珣问:“为何?”
“阿娘身上,有龙气。”
龙气,是帝王才有的,而帝王有龙气护体,鬼魂根本近身不得。
这也是李楹这次为何伤得格外重的原因。
李楹脸色也苍白的可怕,她病恹恹地伏在崔珣怀中,轻声道:“或许不久后,阿娘就要逼小皇帝禅让,自己登基了。”
经此一事,太后大概意识到了,帝位在别人的手中,永远没有在自己手中来的可靠,她不想再经历第二个隆兴帝了,为了和她夺权,以疆土和百姓作为代价,以致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朝堂上下乌烟瘴气。
隆兴帝能够有本事和她夺权,能够让卢裕民等人死心塌地跟随他,无非是占了个皇帝的名义,在世人心目中,皇帝理所当然大权独揽,太后理所当然退居后宫,否则就是牝鸡司晨,越俎代庖。
既然皇帝的名义这般好用,那不如自己成为皇帝,以受命于天的幌子,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只不过,大周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女帝,这条登基之路,必然险阻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