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上,层林尽染,翠华峰中,橙黄橘绿,观音禅寺,银杏亭亭如盖,朱雀大街,胡商熙熙攘攘,尽是盛世繁华。
长安酒肆,三三两两的食客聚集在一起,说着东家娶妇,西家归女,说着关中丰收,米价低廉,也有说着阴晴圆缺,旦夕祸福,比如清正廉洁的卢裕民身败名裂了,精明强干的裴观岳一败涂地了,还有那权倾朝野的崔望舒,一夕之间,失了宠信,被流放到寸草不生的磧西,只怕这辈子也回不了长安了。
食客们感慨了会,又说起果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卢裕民他们假仁假义,坑害忠良,活该落得这般下场,至于崔珣,投降突厥,罄竹难书,活该被流放到磧西。
食客们说了一阵,悠扬胡琴声响起,貌美胡姬戴着面纱,翩翩起舞,酒肆们顿时响起一阵喝彩声,此情此景,正是人间烟火,热闹喧嚣。
而与之对应的,却是大理寺狱前,凄清苍凉。
崔珣一身单薄囚衣,手脚皆是重镣,从囚牢走出大理寺,不过短短路程,漆黑镣铐已将他手腕和足踝都磨破,渗出点点鲜血。
只是此时,却再没有一个少女,撕开柔软绢帕,细心系在他手足之间了。
卢淮抿了抿唇,俊秀面容满是不忍,他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此去磧西,山高水远,他只能尽力让解差路上照顾崔珣,余下的,他也无能为力。
只可惜,他心中的疑团,恐怕永远都无法解开了。
卢淮挥手让解差押送崔珣上路时,阿蛮握着一个丝囊,咬着唇,出现在大理寺狱前。
她期期艾艾看了卢淮一眼,眸中尽是恳求,卢淮默了默,背过身去,意思是允许她前来送别,阿蛮垂首,走到崔珣身前,她喉咙哽了下,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将丝囊递给崔珣:“这是我这些日子攒的银钱,都给你吧,路上,也能好过些。”
崔珣没接,阿蛮苦笑:“我阿兄能够翻案,多亏了你,你是我的恩人,就让我,报下恩吧。”
崔珣仍旧没接,他只是望着阿蛮,阿蛮和教坊姐妹开了家铺子,生意不错,气色也比之前要舒怀很多,他问阿蛮:“你最近,好么?何十三他们,好么?”
阿蛮愣了下,道:“大家都很好。”
她说完这句话,沉默了,所有人状况都很好,唯独崔珣状况不好。
她实在不明白,崔珣为何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要去抢佛顶舍利,以致于把自己弄成这样?当她问出自己疑问的时候,崔珣没有回答,反而问:“你们对如今的生活,是不是很满意?”
他一直问他们好不好,满不满意,阿蛮不太懂,但还是认真想了下,说道:“我如今开了铺子,不愁吃穿,而且因为阿兄,我得到了所有人的敬重,长安城再没人欺负我了,所以,我很满意,不光是我,何十三,还有其他家眷们,大家都很满意。”
崔珣眸中划过一丝苦涩,他点了点头:“是不是大家,对天威军一案的处置结果,都觉得很感激?”
阿蛮很肯定道:“嗯,我们都很感激太后,还有圣人,没有他们明辨是非,卢裕民这些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惩罚,阿兄也不会这么快得到平反。”
阿蛮说完后,她顿了顿,目光落到崔珣腕间的沉重镣铐上,她终于忍不住道:“望舒阿兄,那你呢?你为何……会成这样?”
听到她这句话,卢淮也不由转过身来,望向崔珣,但崔珣只是神情恍惚,喃喃说了句:“我……反正我一直,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阿蛮听不懂,但她心中还是涌现一种没来由的难过,她咬了咬唇,说道:“望舒阿兄,你能保住性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以后,你改了吧,你的命,也只有一条啊。”
崔珣垂下墨羽般的长睫,他苦笑了声:“阿蛮,你不用来送我了,你和何十三他们,以前就很恨我,我希望,你们以后,继续恨我。”
阿蛮不理解,她问:“为何?”
崔珣双眸雾蒙蒙的,教人看不清其中情绪,他默了下,说道:“因为,我的心,过不了,所以,就算你们恨我,有件事,我还是必须要做。”
他转而看向卢淮:“怀信兄。”
他居然这般唤卢淮,卢淮瞬间怔住。
崔珣拱手,郑重向卢淮行了一礼:“这些时日,多谢怀信兄照顾,崔珣铭感于心。”
卢淮都瞠目结舌了:“我……这……”
崔珣直起身子,说道:“怀信兄一直问我王暄下落,我都没有回答,但今日,我愿意告诉怀信兄,只是,需要怀信兄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需要怀信兄,带我去大明宫。”
玄武门外,赤色肺石前,硕大的登闻鼓静静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