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一愣,灵虚山人道:“你把借魂灯给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灵虚山人已经恐慌到面如土色,李楹看着他扭曲的脸,她手指掐着灯芯,忽一笑:“妖道!我心爱之人我都不在乎了,我还在乎我自己么?你且听着,我李楹,是大周的永安公主!”
说罢,她就再无一丝犹豫,一手握着青铜灯座,一手将灯芯从灯座连根拔起,随着白色灯芯离了借魂灯灯座,灯芯上燃着的火焰也随之熄灭,灵虚山人喉咙溢出极其惨烈的嚎叫声,他脸上皮肤瞬间布满皱纹,变得如同干瘪的树皮一样恐怖,接着,一块一块皮肤从他脸上脱落,整个头颅只剩白骨,白骨又迅速蔓延他脖颈以下,他握剑的指节也变成了五根骨头,饶是如此,他还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当着李楹的面,长剑就切入崔珣咽喉。
李楹吓到呼吸凝滞,恰在此时,崔珣胸口却忽然迸发出幽幽碧色莹光,莹光挡住长剑剑锋,护住了崔珣性命,灵虚山人不可置信瞪着那碧色莹光,但下一刻,他整个上身都化为白骨,摔倒在地,白骨也跌的粉碎。
灵虚山人已经两百五十岁,他能活到现在,全靠借魂灯续命,借魂灯一灭,他借的寿命也全数归还,自然成为枯骨一堆。
随着灵虚山人化为枯骨,云泽台的上万生魂也瞬间散去,魂归本位,原本家人围着哀哀哭泣的张四郎茫然睁开了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他好像又活了过来。
除他之外,棺材铺的伙计、铁匠铺的铁匠、长安城的七品官吏,游市卖胡粉的老妪,等等共计万人,也都陆陆续续,睁开了眼睛。
整个云泽坛空落落的,木制祭台上只剩下死去的紫云观道士,还有昏迷的五名暗探。
崔珣已然支撑不住,他捂住咽喉,单膝跪下,李楹飞奔过来,她看都没看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白骨,而是几近踉跄,俯身扶住崔珣,白玉一般的脸上泪痕点点,她颤声道:“十七郎,你没事吧?”
鲜血从崔珣的指缝不断溢出,他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一个仍在迸发莹光的五色锦荷囊从崔珣胸口掉落,露出结成红绳的两缕头发。
李楹愣愣看着那个荷囊,原来,刚刚是她的头发,为崔珣挡住了致命一击。
可是,这个结发,崔珣不是说丢了吗?
崔珣垂眸,用另一只未染鲜血的手,在自己衣摆擦了擦,他捡起荷囊,也没说什么,而是塞入怀中,然后对李楹张了张口,无声说了三个字:“牛家村。”
李楹会意,灵虚山人已死,他布在牛家村的借魂阵已除,牛家村二百二十个被困的魂魄马上会直面自己死亡的现实,如若他们不接受,怨气一起,恐成厉鬼,她必须赶往牛家村,阻止他们成为充满怨念的厉鬼。
李楹咬了咬牙,她看了看崔珣后方横七竖八的尸体,说道:“十七郎,我不能照顾你了,我要去牛家村,这里你善后,我在牛家村等你。”
崔珣忍着咽喉疼痛,点了点头,李楹起身,飞快往云泽坛外而去,但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崔珣,她方才为了百姓性命,放弃了他,他会不会怪她?
她心中万般滋味,难以言说,有内疚,有忐忑,但最后她还是狠心扭过头,牛家村的魂魄,还等着她去救,她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她抿了抿唇,不再看崔珣,而是快步往外走去。
第112章
夜,伸手不见五指。
借魂灯灭,牛家村本来在劳作的村民直起腰来。
他们眼中的炎炎烈日,瞬间变成了晓风残月,碧空如洗成了长夜难明,连宁静美丽的村落,也成了荒芜枯败的断壁残垣。
村民们茫然了,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鬼魂,二百二十人惊诧莫名,直到来到村口坟冢,看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时,才如梦初醒。
原来,他们已经死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死?
众人想到了灵虚山人给的那一碗圣水。
他们也渐渐想起了喝下圣水那晚的事。
他们死于太昌二十年三月十四,三月十四日晚,他们集体心甘情愿喝下了那碗圣水,因为灵虚山人说,喝下了,他们就能去天宫。
他们的日子实在太苦了,再怎么辛劳耕种,一年所得也不过百文钱,这百文,还要交田赋、户赋、口赋,以及等等苛捐杂税,最后到自己手上的,连十文钱都没有,孩子没有衣服穿,大人没有食物吃,活都活不下去,可他们又不敢造反,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麻木忍受着。
更可怕的是,这种日子还没有尽头,他们挨饿受穷,他们的子孙也要挨饿受穷,因为他们是农户,农户的子孙,只能做农户,要怨的话,只能怨他们不会投胎,他们的子孙不会投胎,才会一直过这种没有希望的生活。
但有一天,灵虚山人来了,他带给了他们对前路的憧憬和幻象,只要他们按照灵虚山人说的做,他们日子就会好转,死后还能去天宫,有吃不完的胡饼,穿不完的衣服,住很大的房子,每个人都不会老,也不会死,过神仙一般的日子。
只是,他们什么都听从灵虚山人,他们做了很多好事,还用仅余的钱改变房屋布局,日子却仍然没有改善,还是那般穷苦,他们困惑了,这时,灵虚山人又来了,他告诉他们,他们福报够了,天帝已经同意他们去天宫了,只要他们喝下圣水,他们就能去天宫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