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的脚步,不由往城门走去,当他走到城门的时候,连续几道石门轰隆开启,当走进最后一道石门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狭仄冰冷的牢狱,牢狱由厚重的石砖砌成,只有一个铁门进出,铁门上嵌窄小格栅铁窗,无数鬼魂的哭号声从格栅铁窗中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崔珣左边铁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他顺着铁门开门的方向往里望去,这一望,他大惊失色,快步往里走去。
当他走进的那一刻,铁门又关了起来,将他与外界完全隔绝。
但崔珣浑然未知,他只是快步走到那个浑身被锁链捆绑的少年面前,微弱光线从格栅缝隙中透入,少年的面容在幽暗中若隐若现,崔珣颤声道:“曹五!”
在天威军中,曹五与他年纪相仿,两人关系最好,曹五身上还留着被突厥兵刃砍的横七竖八的伤口,他四肢都被铁链牢牢捆住,铁链如碗口粗细,蜿蜒钉入石壁中,让他动弹不得,曹五双膝跪在地上,垂着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崔珣单膝跪下,就想去砍困住他的铁链,铁链摇晃时,曹五茫然抬头,他喃喃道:“十七郎……”
崔珣眼眶已然发红,他点头道:“是十七郎,十七郎来救你了。”
他用剑刃砍着捆绑曹五的铁链,但他就算用尽全身力气,剑刃都砍到翻卷了,锁链还是连个豁口都没有,曹五摇头:“十七郎……没用的……”
“不,一定行的。”崔珣挥着银剑,重重砍下,银剑弹回时,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腕旧伤处如针扎般疼痛,剧痛之下,银剑也没拿稳,掉到了地上,崔珣愣愣看着掉落的银剑,是的,他再不是那个能拉得动三石强弓的天威军十七郎了,他如今只是一具连铁链都砍不断的病弱残躯罢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救曹五。
他咬牙,又去捡地上的银剑,曹五却唤道:“十七郎!”
他抬起头,曹五苦笑道:“十七郎,不管你怎么砍,都没用的。”
曹五道:“这是锁住怨气的铁链,寻常兵刃,是砍不动的。”
“怨气……”
曹五点头:“我们无辜被害,惨死落雁岭,大家都怨气冲天,欲化为厉鬼,向害我们的人复仇,固城王为防我们为祸人间,将我们囚禁于枉死城,锁链加身,镇压怨气,不止是我,天威军的每个人,都是这般。”
也就是说,天威军五万将士,都是如此被囚禁在枉死城。
崔珣跪在曹五面前,双手撑着地,他垂着头,巨大的痛苦将他整个人淹没:“是我没用,是我一直不能帮你们昭雪,才让你们被囚枉死城六年,你们都对我那般好,是我对不起你们……”
曹五道:“不,十七郎,你已经尽力了,你做的很好,是老天不站在我们这边,但是,我们现在有机会了。”
崔珣茫然抬头,曹五道:“十七郎,只要你想,借魂灯就是你的,试问这天下,谁不怕死?谁不想长生不老?只要你拥有借魂灯,你就拥有一切,连那些帝王将相都要跪下来向你乞命,到时候帮我们昭雪,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吗?”
崔珣呢喃:“借魂灯……”
曹五点头:“是啊,借魂灯,十七郎,我们等了六年了,终于不用再等了,你不开心吗?”
崔珣愣愣看着他,他忽摇头道:“不,你不是曹五。”
他喃喃着:“你是……魔障,你是我的……心魔。”
他此生最大的心魔,就是落雁岭惨案,他过不去这个心魔,为此,将自己也变成了地狱的罗刹娑,双手沾满血腥,成为他自己都厌恶的存在。
崔珣双手慢慢抓紧地上散落的稻草:“我会过这个心魔的……会过的……”
曹五忽然暴怒起来,他想去抓崔珣肩膀,但四肢却被锁链牢牢锁住,挣脱不了分毫,锁链发出巨大哐当声,曹五怒道:“我怎么是心魔了?是我被囚在枉死城不是真的?还是何九他们被囚在枉死城不是真的?五万人
!我们五万人!全部都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枉死城,一关就是六年!即使裴观岳他们死了,我们也出不去!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怨气太重,重到固城王都快镇压不住了!十七郎,我们永生永世,都无法投胎!我们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了!”
崔珣愕然,曹五声音愈发暴躁:“是我们对你不好?还是你不愿帮我们报仇?你是还活着,但我们都死了!连我阿娘,都死了!我们曹家都死绝了!我十四岁从军,我忠心耿耿,我保家卫国,这是我应该有的结局吗?十七郎,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崔珣眸中泪珠已夺眶而出:“不是,这不是你应该有的结局,这不是你们应该有的结局!”
“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管外面那些百姓的死活?他们为你做过什么?又为我做过什么?他们只会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人,他们骂你是投降突厥的小人,骂我们是贪功冒进的败将,他们把失去关内道六州的罪过都扣在我们头上,可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是被冤枉的啊,我们战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投降,就连我死之前,还杀了三个突厥兵!我们是为了保护这些百姓才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可是他们呢?他们却在我死之后,欺侮我的阿娘,欺侮云廷的妹妹阿蛮,欺侮大家牵挂的父母亲人,十七郎,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在枉死城,怨气还越来越重么?不就是因为如此么?你让我们怎么不恨?你真的要为了这些人,不顾我们的冤屈了吗?”
崔珣愣然,他呆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也一滴一滴砸落在坚硬石地上,曹五放缓了语气:“十七郎,你不要管他们,你以前也没有管过他们,为什么现在要管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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