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只是嘴角弯起讥嘲弧度,他面向隆兴帝跪下,然后取下头上官帽,摆在一旁,他叩首道:“盛云廷戍边十年,忠心耿耿,他死的不明不白,连鲜血沾到凶器上,还要被凶手嫌弃其血卑贱,何其可悲?何其可恨?臣以察事厅少卿的官职和性命恳请太后与圣人,彻查此案,莫让忠魂于九泉之下,寒心!”
他说罢之后,阿蛮不由扭头,一脸震惊的看他,他居然……以自己的官职和性命为阿兄伸冤,他不是很喜欢弄权吗?他不是很怕死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众臣之中,卢淮也握紧拳头,他只想着,连崔珣都出来仗义执言了,难道我连自己鄙视的崔珣都比不上?今日我若不站出来,我还配鄙视他吗?我还配……做人吗?
他咬牙,也不去看卢裕民铁青的脸色,而是快步出列,跪下叩首道:“臣卢淮,也愿以官职和性命恳请太后与圣人,彻查此案。”
十名国子监学子对视一眼,卢淮之前是国子司业,他们都很敬重卢淮,况且方才阿蛮的话,让他们心情至今激荡不已,如果一个国家,只顾皇亲国戚,而无视为它流血牺牲的将士,以致于忠魂家眷被辱,冤屈不平,那这个国家,他们还有维护的必要吗?他们寒窗苦读,还有何用?十名学子齐刷刷跪下道:“臣等代表国子监六学三千两百名学子,恳请太后与圣人,彻查此案。”
随着他们跪下叩首,越来越多的大臣出列叩首,这些大臣中有清流,也有崔卢两党中人,他们尚存一点良心,他们也看不下去浴血疆场的将士被这样对待。
珠帘后,太后终于出了声,她叹了一声,对隆兴帝道:“圣人,你决断吧。”
太后那意思,显然是倾向不再维护沈阙了,隆兴帝望着殿下跪着的乌泱泱群臣,半晌,才不甘心道:“忠魂,不能含屈。传朕敕令,即刻锁拿沈阙,押送长安,彻查盛云廷之案!”
第101章
圣人发下敕令,缉拿沈阙,同时也免了阿蛮大不敬的罪过,群臣感动到双目含泪,叩首道圣人不愧是仁慈明主。
朝议之后,阿蛮恩准归家,圣人又拨了二十个金吾卫去保护她安全,以免沈阙狗急跳墙害她性命,在金吾卫的护送中,阿蛮步出了紫宸殿,她刚迈出紫宸殿,眼睛忽定定看向前方走着的嶙峋身影,绯红官袍穿着都显得空落落的,系着蹀躞带的腰身更是如修竹般清瘦,旁边官员都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互相相谈,卢淮更是被十名学子团团围住,只有崔珣身边几尺内都没有半个人影,阿蛮咬了咬牙,忽然快步奔跑起来。
她气喘吁吁跑到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嘴唇翕动了下,最终还是艰难说道:“今日,谢谢你。”
崔珣眼神平静如幽潭,他道:“你不必谢我,今日最大的功臣,是你。”
“不是我。”阿蛮难堪道:“如果不是你用官职和性命替我出头,我恐怕已经被金吾卫当场处死了。”
她绞着手,羞愧低下头:“去紫宸殿前,你还提点我,让我尽力说服他们,可是我气昏了头,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总是这样,冲动的很……”
崔珣微微叹气:“你没有搞砸一切,相反,你做的很好。”
阿蛮蓦地抬头,崔珣又道:“你每句话,都说的很好,否则,那些国子监学子怎么可能为你喊冤?他们那般讨厌我,可不会因为我帮你,就松了口。”
阿蛮呆呆道:“是这样吗……”
“是。”崔珣颔首:“从你去岭南开始,到紫宸殿告状,你一直做的很好,云廷之死能被彻查,全部都是你的功劳。”
阿蛮眼眶一红,崔珣又道:“等沈阙到案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会轮番问你,他们都是心眼很多的人,但你也不需害怕,实话实说就好,这段时日,你务必养好身体,才能熬过之后漫长的讯问。”
阿蛮默默点了点头,崔珣看了看她身后等着的金吾卫,道:“快回去吧。”
阿蛮“嗯”了声,她跟着金吾卫,往前走去,但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崔珣,然后才咬唇,黯然扭过头,继续往宫门方向而去。
是夜,一驾乌蓬马车,悄悄驶入了裴观岳的府邸。
裴观岳四子二女,自他免职居家后,几个儿子都收敛不少,长子裴璋也不敢去平康坊嫖妓了,一家人夹着尾巴做人,裴观岳照例训斥完几个儿子后,才施施然去了书房,而书房里的卢裕民,茶都换了三次了。
卢裕民见裴观岳进来,他面上并无不快神色,而是端起白瓷茶盏,饮了口,放下道:“裴尚书真是事务繁忙。”
裴观岳坐下,皮笑肉不笑:“我裴观岳毕生心愿,高官厚禄,光耀门庭,也许在为国为民的卢相公看来,这心愿过于庸俗,但如我这般没有祖先门荫的人,个中艰辛,卢相公岂会知道?我这心愿已完成大半,奈何四个儿子都不成器,需要时刻教诲,哪有卢相公的侄儿出息?”
他阴阳怪气半天,其实就是不满卢淮,卢裕民不轻不重回了句:“吾家怀信的确出息,十七岁就中了进士,任国子司业的时候,大考小考回回都是上上等,他虽过于耿直,但多加磨砺之后,将来必是宰辅之才。”
裴观岳哼了声:“若换太后掌权,卢相公家的千里马不但做不成宰辅,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卢裕民面色阴沉起来,裴观岳又道:“卢相公想必也是忧心这点,才会今日踏入我裴府吧,否则,六年来嫌弃到从未踏入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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