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微微怔了怔,她转过头,又去怏怏揪瓶中的紫藤花,显然她想听的不是这句话。
崔珣于是又想了想,说道:“福满堂新出了一道蜜饯糕,是用蜂蜜和枣泥调制而成,味道不比上次的茶菓子差,下朝的时候,带给公主尝一尝,可好?”
李楹这回没揪花了,她转过头,笑道:“好。”
见她又高了兴,崔珣也不由莞尔:“那我去宫里了。”
李楹点了点头,她托着腮,看着崔珣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扬起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只是,这日,崔珣没能去成大明宫,李楹也没能尝到蜜饯糕。
因为金祢自首了。
昨夜夜枭被崔珣射杀,金祢知道自己再难逃脱,日前他找到裴观岳,希望他送自己出长安,裴观岳提出一个计划,说只要他答应,他就能在行刑时将他偷天换日,到时全天下都以为他死了,自然不会再追捕他,他余生都能安枕无忧。
说的很是让人心动,但金祢是何等狡猾,他这一生背叛过很多人,也被人背叛过,在突厥的时候,他得不到尼都可汗重用,于是明明侦查到苏泰要弑兄,却没有上报,反而和苏泰结盟,但没想到苏泰继任可汗后,居然要杀了他,他愈发不相信任何人,裴观岳自然也不例外。
他没有答应,但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已无退路,这长安能保他性命的三个人,阿史那兀朵明确拒绝了,崔颂清迂腐清高,顶多能给他一张伪造过所,也只有裴观岳能救他了,他连夜进了裴观岳府邸,出来后,就直奔大理寺自首,在大理寺,他对自己的叛国罪行供认不讳,大理寺少卿卢淮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十分配合,审讯到最后,卢淮问他:“崔珣,是否也投降了突厥?”
金祢点头:“是。”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天威军主帅郭勤威,也是他杀的。”
天威军主帅郭勤威,身经百战,威望极高,曾经率孤军深入大漠,一箭射杀突厥叶护,是突厥人最恨最怕的对手,落雁岭一战,郭勤威宁死也不愿做俘虏,自杀殉国,头颅被割下,遍传突厥军中,郭勤威虽然忠烈可嘉,但因决策失误,导致关内道六州沦落突厥铁蹄之下,还是成了被口诛笔伐的罪人。
可按照金祢的说法,郭勤威不是自杀殉国,头颅也不是被突厥人割下,而是崔珣因为贪生怕死而杀了他,并割了他的头颅,献给了突厥人,天威军群龙无首,这才兵败如山倒,于落雁岭全军覆没。
这个证词,满座皆惊
。
卢淮问:“既然郭勤威是被崔珣所杀,那为何突厥人以前不说?反而传讯到大周说他是自杀?”
金祢暧昧笑道:“自然是因为突厥公主喜欢崔珣,公主对崔珣百依百顺,崔珣怕此事暴露他将在天下再无立足之地,所以央求公主传讯到大周,说郭勤威是自杀,他崔珣是被俘,其实,他哪是被俘?突厥围困落雁岭的时候,他就起了投降的心思,他当时是郭勤威亲信,趁郭勤威不慎,他就杀了他,然后提着主帅头颅,欢欢喜喜,投奔突厥去了。”
兹事体大,饶是卢淮再鄙夷崔珣,但这般骇人听闻的罪行,他也不愿贸然听信金祢一面之词,而且崔珣固然人品低劣,金祢这个早就投降突厥的百骑司都尉就不低劣了吗?他沉吟道:“你说的话,可有证据?”
金祢道:“宫中惠妃也是从突厥而来,她可以作证。”
金祢胸有成竹,宫中的惠妃,自然也是计划的一环,只要惠妃做了证,加上他的证词,崔珣不死也要下狱,而狱中一切裴观岳都安排好了,这次定然要取了崔珣性命。
但他万万没想到,昨夜惠妃出宫被太后查获,差点被勒死在蓬莱殿,哪里还敢出来作证,而且她就算敢,皇帝也不让。
卢淮去问,惠妃只推脱,说自己久居突厥母家,对落雁岭之事并不清楚,惠妃突然变卦,计划全盘推翻,此事就只剩下金祢一人证词。
卢淮恼怒,再次提审金祢,欲用刑时,金祢却急中生智,嚷道:“我还有证据!”
“是何证据?”
金祢道:“郭勤威是被崔珣用铁胎弓的弓弦割下头颅,若能取来崔珣铁胎弓,再对比郭勤威头颅切痕,就能水落石出。”
“崔珣铁胎弓在哪?”
“就在他的手中。”金祢想起昨夜,他远远看着崔珣用铁胎弓改造的木驽射杀夜枭的一幕,顿时恨得咬牙切齿:“郭勤威的头颅仍在突厥,如今突厥有意与大周修好,并送来阿史那迦公主和亲,若和突厥讨要郭勤威头颅,他们也不会不给。”
卢淮道:“讨要头颅需要时日,去往突厥需要时日,回来也需要时日,这一番折腾下来,最快也要将近一月了,怎么知道这不是你苟活的借口?”
金祢道:“卢少卿若不愿大费周章的话,大可以禀明圣人,直接将崔珣下狱,严刑拷打,也能吐出真言。”
卢淮冷冷道:“屈打成招,这是崔珣的作风,不是我卢淮的作风,我虽不才,但手下无一冤魂。”
金祢晒笑:“难得这大理寺狱,居然有卢少卿这样的青天。”
只是卢淮想做青天,能由得他做吗?他眼中的申冤明理之地,早成挟势弄权之所,否则为何四年前崔珣自突厥回来时,明明身上遍体伤痕,也央他们去突厥一查究竟,大理寺狱却装聋作哑,一昧刑求,要他吐露叛国事实,这本该主持公义的大理寺狱,早就冤魂处处了。
卢淮能够这般天真,也不过因他有叔父庇佑罢了。
卢淮听出金祢话语中的讥嘲之意,他眉头一皱,不与他计较,而是道:“你说向突厥索取郭勤威头颅,突厥奸滑,焉知送来的,不会是个假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