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看着他掩在厚重狐裘中的嶙峋身骨,叹了口气:“抓金祢要紧,但你的身体也要紧啊。”
“可抓住金祢,也能早日查清你案件的真相。”
李楹想起刚刚在门前时听到他的阵阵咳嗽,她脱口而出:“若为了我的案子,要损伤你的身体,那我倒希望,你不要查了。”
崔珣愣住,李楹也不由愣住,她一开始找到崔珣,就是希望他能帮她查清真相,让她不用再做孤魂野鬼,能够早日投胎转世,她对此执念甚深,但她刚刚居然说,如果查案的代价是崔珣损耗身体,那她宁愿他不要查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查清真相,不是她这三十年来最大的愿望吗?什么时候,这个愿望,开始排在第二位了呢?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失神之下,没再说下去,倒是崔珣率先回过神来:“别说气话。”他顿了顿,又道:“先进来吧。”
白鹤香炉中,李楹点燃一小块调好的安神香,伴随着袅袅青烟,香盈满室,李楹道:“这是我新调的香,可以让你晚上睡的好点。”
崔珣颔首,李楹看着他的苍白到几近透明的面容,她抿了抿唇,说道:“我方才,就是觉得你应该多照顾一下自己。”
崔珣说道:“我知道。”
李楹目光,移到他放在紫檀案几上的手背上,他手背也是苍白到青色血管根根毕现,李楹知道视线再往上,就是被衣衫遮住的累累伤痕,她顿了顿,说道:“突厥的两年,还有大理寺的一年,让你身子损害太多,你如果想多活几年,就要多加调养,不能再这样废寝忘食了。”
崔珣静静看着她,他轻轻“嗯”了声,他眼眸漆黑如深不见底的幽潭,看着李楹时,李楹都能见到自己倒映在幽潭中的身影,她莫名有些不自在,于是低下头,说道:“我可能,话有些多。”
她顿了一下,又道:“是不是后悔让我搬回来了?”
崔珣倒是很快回答了她:“没有后悔。”
须臾后,他又加了句:“话不多。”
李楹不由莞尔笑了笑:“你不嫌我,就好。”
崔珣看着她的灿然笑靥,低低说道:“怎么会嫌你呢?我……”
他似乎接下来还想说什么,但之后那句话,却最终还是没说,李楹等了会,见他没再开口了,她于是说道:“不嫌就好,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起身欲走,崔珣却叫住她:“公主稍等。”
李楹不解回头,崔珣好像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半晌,才鼓了鼓勇气,说道:“这个安神香,味道很好闻,可以为我多做些吗?”
李楹没想到他会说这话,难道他方才就是想跟她说这话吗,不过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向她求取些什么吧,她笑道:“当然可以了。”
崔珣定定看着她,说了声“多谢”,李楹点头道:“你好好休息。”
她说罢,便出了门,但是出门之后,她也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直到看到绿色窗纱里点着的白窑瓷灯灯芯熄灭,房中一片漆黑,她才转身回去。
第71章
那之后,李楹每晚便为崔珣燃一小块安神香,许是安神香的作用,又或许,是李楹在身边的原因,崔珣噩梦几乎再未出现过,他也终于能够安眠入睡了。
伪造过所的查探,也有了些眉目,暗探回禀,司门郎中和员外郎看似清流,不依附任何一党,但是家中却出现了崔颂清的字画,显然私下已经做了崔党,那看来伪造过所,是何人所指使,也便显而易见了。
可是,为何崔颂清要替金祢伪造过所?
崔珣于是,便决定去试探一二。
但还没等他前赴崔府,崔颂清却主动找到了他。
朝会之后,百官赐廊下食,宰相则在政事堂用餐,卢裕民被圣人单独召见,政事堂只余崔颂清一人,崔珣刚夹起一块糕糜,就有内监前来,说崔相公请他过去。
他起身之时,身侧官员都对他投向诧异目光,众人皆知,崔珣虽是崔颂清的侄子,但崔颂清向来鄙其为人,对他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怎么会突然邀他议事了,不过众人又转念一想,就算崔颂清对崔珣不假辞色,那崔珣也是他的侄子,况且,崔珣又是太后一党,和崔颂清立场一致,两人关系缓和,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众人也不再多想,而是继续吃着廊下食,廊下食食盘一百道,还有三只羊,另外还有各色水果和美酒,不可谓不丰盛,有老臣不由回想三十年前,廊下食规格只有如今一半,自太昌新政施行后,国库日丰,贯朽粟陈,三十前那场前景不明的新政,到底是让先帝赌对了。
政事堂青石铺地,陈设古朴,光从外表看,并不能看出这是宰相决策天下大事的屋宇,崔颂清端坐在桌案之后,案几上放着的食盘上只摆了张胡饼,膳食比廊下食要简陋很多,崔颂清见崔珣看着他的食盘,说道:“口腹之欲,不值一提,倒不如将那银钱,为百姓多添些实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