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大雪夜。
汗帐之中,又在举行觥筹交错的宴会,阿史那迦和她的父兄从汗帐中带着醉意离开,但是阿史那迦的脚步,却不由自主顿住了。
她眼神愣愣看向手脚都戴着重镣,伏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崔珣。
崔珣似乎尚在昏迷,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是密杂交错的累累鞭痕,脚镣上系着一根锁链,锁链蜿蜒,栓在石柱之上,看守他的突厥士兵踩了下锁链,用足尖碾着牵扯了下,带动他的脚镣微微晃动了起来,只是微小的一个晃动,崔珣手指却骤然抓紧地面,指尖深深抠入泥土之中,竟是硬生生从昏迷中疼醒。
李楹不由看向身旁的“阿史那迦”,阿史那迦不忍道:“上个月,他寻得机会,逃出王庭,但是却被金祢放出的夜枭寻得踪迹,就这样被兀朵姐姐抓了回来,兀朵姐姐抽了他几百鞭子,又用内嵌铁钉的镣铐,钉入他的手脚,如今他想走一步都很困难了。”
内嵌铁钉的镣铐……钉入手脚……李楹终于明白,崔珣手腕处的见骨伤疤到底是从何而来,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崔珣连他的旧弓都拉不开,这般狠辣的折磨,足以摧毁他所有的健康,更别提他引以为豪的箭术了。
执念所化的阿史那迦一脸不忍,而刚出汗帐的阿史那迦,脸上也是一脸不忍,她看着崔珣,迟迟未挪动脚步,她身边的兄长瞥了眼奄奄一息的崔珣,说道:“这么个玩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兀朵当宝贝一样。”
阿史那迦身边站着她的父亲阿史那苏泰,苏泰身形魁梧,面容相较尼都可汗,更加阴沉,他哼了声:“这么个玩意,可比你硬气多了。”
阿史那迦兄长讪讪不语,苏泰看了眼挪不动脚步的阿史那迦,他警告道:“阿史那家有一个兀朵疯魔就够了,不应该出第二个。”
阿史那迦极为惧怕她的父亲,她垂下头,嗫嚅道:“没有……”
苏泰又哼了声,他缓步走到崔珣身前,然后眼睛微眯,脚尖碾了下崔珣手上镣铐,钉入手中的铁钉顿时摩擦着崔珣手腕骨头,崔珣疼到冷汗涔涔,本被折磨到失神的眼眸也回复了一丝清明,苏泰蹲了下来,他说道:“醒了?”
崔珣没有回答他,苏泰轻笑一声,然后自袖中滑出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递到崔珣手上。
他若无其事的站起,对阿史那迦等人说道:“走吧。”
李楹看的不是很清楚,她问阿史那迦:“你父亲给了崔珣什么?”
阿史那迦幽幽道:“那是一个火折子,还有一个,削铁如泥的刀片。”
三更。
汗帐里觥筹交错的欢笑声已经停住,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鼾声,想必是尼都可汗等人都酒醉熟睡了过去,守卫汗帐的士兵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汗帐外面只剩下伏在冰冷地上的崔珣,崔珣的脸色因为剧痛显得异常苍白,额头上全是沁出的细密汗珠,他微微喘着气,手上的刀片一下又一下,锯着禁锢住他的镣铐。
半晌,镣铐终于脱落,但是内圈的铁钉还是钉入他手腕骨头中,铁钉密密麻麻,足足有二十个,崔珣艰难起身,疲弱坐靠着石柱,他撕下一块染血的衣襟,团成一团,塞入嘴中,然后咬着那团衣襟,忍着痛楚,硬生生将铁钉自手腕骨头中拔出。
铁钉拔出的那一瞬间,他身体因疼痛剧烈抽搐了下,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嘴中布团几乎要被咬碎,殷红鲜血自唇线缓缓流下,他眼前痛到一片漆黑,他喘息了两下,然后垂下眼睛,忍着疼痛,继续用刀片锯着另一只手腕的镣铐。
接着,是脚踝上的镣铐,唇线处流下的殷红血迹越来越多,当最后一个铁钉自脚踝骨头拔出时,崔珣吐出塞入嘴中已被鲜血浸透的布料,他摇摇晃晃站起,脚腕处是几十个血淋淋的钉洞,每走一步,都疼的钻心,但是他仍然踉跄走着,手中的火折子,也颤颤巍巍,点到汗帐的毛毡上。
毛毡易燃,很快,熊熊火势就蔓延到了整个汗帐,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夜空,汗帐内终于传来惊慌失措的哭叫声和求救声,崔珣眸中神情平淡到可怕,他抿了抿唇,一瘸一拐转身,石柱旁是早已准备好的一匹骏马,他用尽力气爬上了马背,骏马飞驰而去,带他奔赴未知的远方。
阿史那迦对李楹道:“父汗早就有意取伯父而代之,我不知道他何时和我父汗达成了交易,我只知道那日晚上,尼都伯父被烧死了,兀朵姐姐被烧伤了,王庭乱成一团,没人再去关注一个俘虏的去向,他就这样顺利逃回了大周。”
李楹喃喃道:“他杀死了突厥可汗,他本应该作为一个英雄回大周的,可是……”
可是迎接他的,却是枷锁和囚车。
他在大周百姓的怒骂声中,被押送往长安,在大理寺受了一年酷刑,他在狱中反复辩解着他没有投降突厥,但,没有半个人信他。
即使出了大理寺,他也仍然是那个天下人口诛笔伐的贪生怕死之辈,还是没有半个人信他。
他如同被千万只手拉入恶鬼道,在混沌的黑暗中堕落,看不到一丝光明,既然爬不出这恶鬼道,那便彻底做一个泯灭良心的恶人吧,于无尽的深渊中,彻底沉沦。
第67章
崔珣逃回大周的第二年,突厥与大周和谈,已经即位的苏泰可汗准备将自己的女儿阿史那迦送到大周,与大周皇帝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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