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四个字说出来了,李楹不知道他是无意说的,还是有意说的,她心中忽涌现一丝莫名的酸楚,她轻声问道:“崔珣,你希望我投胎转世吗?”
崔珣看着她如琉璃般湛清的双眸,他迟疑了下,但还是点头道:“你不该留在这里。”
李楹愣愣看着他,他眼神平静,且坚定,她移开视线,带着些许失望的说着:“知道了。”
隆兴二十年,春。
这一年的春季,风调雨顺,白鹭翩飞,农人耕田,商人络绎,百姓安居乐业,万民富足安康,一副盛世太平、海晏河清的景象。
但或许只有紫宸殿的人知晓,朝中崔党和卢党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局面,崔党推新政,卢党废新政,两党之间相互攻讦,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只是争斗至此,但两党魁首崔颂清和卢裕民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两人皆不爱财,不爱色,不为名,不为利,只为着心中那一点梦想,若不是理念不同,倒是能成为至交好友。
卢裕民曾与崔颂清在朝中辩论:“士有百行,以德为先,这是五姓七望子弟入学教的第一句话,世家百年传承,积淀深厚,子弟三岁读经,五岁学史,文韬武略,更是不在话下,以世家为重臣,方能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于国于民皆有大益。”
崔颂清对此嗤之以鼻:“世家固可为重臣,然大半世家,连稻和麦都分不清,又何谈知晓民间疾苦?寒族虽出身微贱,也有志存高远,矢志不渝之人,若宰相的儿子永远是宰相,农人的儿子永远是农人,天下就会变成一潭死水,五胡乱华之事,不久矣。”
五胡乱华,就是在卢裕民推崇的魏晋风骨时期发生的,崔颂清这是故意拿此嘲讽卢裕民,卢裕民气的目瞪口呆,正欲再辩之时,忽传来急报,道突厥内乱,突厥左贤王金祢外逃,如今已逃窜入了大周境内。
众人惊愕不已,崔颂清和卢裕民都变了脸色,但朝中其他人,视线却一致投向了手持象牙笏板,安静立于一侧的崔珣身上。
大理寺少卿卢淮首先嗤笑了声:“金祢此人,曾任大周百骑司都尉,先帝待他不薄,他却意图谋反,事败之后逃往突厥,不但当了突厥的左贤王,而且还屡次献计,带领突厥进犯边境,这种首尾两端的叛贼,居然还敢逃入大周?臣奏请圣人,即刻将其缉拿,凌迟处死,以泄大周臣民之恨。”
卢淮虽然在骂金祢,但却悠悠看向崔珣,显然意有所指,他是卢裕民内侄,无所顾忌,但是其他人却低着头,不敢附和,崔珣则是眼神始终静海无波,仿佛听不出卢淮在指桑骂槐一样。
龙椅上的圣人点头道:“卢卿所言甚是,立着各州县缉拿金祢,务必要将其杀一儆百!”
圣人发话,群臣自然齐声称是,卢淮还补了句:“禀圣人,臣以为应将金祢生擒活捉,押送至大理寺拷打,说不定,还能牵出几个叛国之徒呢。”
卢淮这话,更是意有所指,谁不知道崔珣当初投降突厥,只是因为没有人证物证,而且他又抵死不认,这才没让他被以叛国罪处置,如今金祢送上门来,卢淮更是誓要趁此机会,将崔珣一并处置。
只是他话音刚落,处于漩涡中心的崔珣神色未变,倒是两党魁首崔颂清和卢裕民,脸色都白了一白。
李楹自从那日崔珣说她不该留在这里后,她就莫名十分气馁,人也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既然崔珣希望她早日投胎,那她也想早日查明真相,魂归地府。
不过阿娘严令崔珣不许再查,李楹也不想再牵连了他,于是便想着自己去查案,但她毕竟不是崔珣这般的刑吏之人,根本不知从何查起,她想到城中酒肆人多口杂,经常有说书人借古讽今,或许能听到一些消息。
李楹于是就前往长安城最热闹的酒肆,在路上的时候,看到人群熙熙攘攘往一个地方去,她也好奇过去,却原来是官差在张贴悬赏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约莫六旬左右、面容阴沉的男子,李楹读着名字:“金祢?”
这个人,好像是阿耶的百骑司都尉,百骑司是察事厅的前身,专门负责探听百官动向,百骑司都尉,和崔珣的察事厅少卿是一个性质,都是皇家的暗探头子,这个金祢经常进宫面见阿耶,算是阿耶依仗的一个大臣,她也见过此人几次,他虽然表现的恭恭敬敬,但她总觉得这人眼睛之中权欲太重,心术不正,所以不是很喜欢他。
李楹正想着往事之时,她并没有发现自己适才和一个穿着黑色斗篷之人擦肩而过,那人腰上挂着一把金鞘弯刀,和她相遇之时,那柄金鞘弯刀,突然闪现出荧荧绿光。
第59章
悬赏画像的前面,百姓在互相谈论着:
“这个金祢,悬赏一千金啊,嚯,可真值钱!”
“他可是突厥的左贤王,当然值钱。”
“以前他不是周人吗?投降了突厥不说,还带突厥兵打我们,这种叛国贼,就应该凌迟个三天三夜!”
“除了这个叛国贼,咱们大周,可还有一个叛国贼!”
“嘘!你不要命了?”
众人噤了声,李楹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他们在骂崔珣,但她一个孤魂,连现出形体都做不到,更别提为崔珣辩驳了,她只能默默走开,走到一个小巷时,忽然看到鱼扶危怀抱着一个黑漆嵌螺钿长方攒盒,笑容潇洒不羁,朝她挥着手。
鱼扶危带李楹来了附近一间茶肆,这茶肆乃是鱼扶危所开,内设雅室,雅室之内和田玉三足香炉中燃着檀香木,暗香氤氲,轩窗外则是小桥流水,青山翠竹,李楹道:“这真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