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可把几个年轻人难住了。
维克托黎不像伊尔塔特,既没有老道的邻居教你如何接生,又没有闲人把羊羊的养殖知识编纂成册以供学习,露西塔她们简直是一筹莫展,只能再去花钱请师傅来教。
请来这位师傅名叫简,原本是乡下的羊倌,不知接生过多少小羊,经验老道得很。虽说维克托黎以奇冬山羊为主,没见过大白这样南部的卷耳绵羊,但分娩原理都是相似的。
索性报酬丰厚,养殖师傅也乐意赚这笔外快。
一来二去,到了初秋,大白眼看着就要分娩。露西塔她们没接生过小羊,再怎么学习,心里还是不免犯嘀咕,连夜里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
直到今晨琳妮娅发现大白早上反常地没有吃东西,立刻意识到了不对,急得耳后的鱼鳍都冒出来了,一溜烟跑到简家里,几乎是把人从床上拽起来的。
几人都没吃早饭,维尔蕾特从霜箱里拿出两颗宝贵的桃子给了简当作早餐,也有点焦躁地立在走廊下等。
惟独德尔菲娜无声无息,悄悄地停驻在大白身边,替它竖起一道空气墙,挡住了从后窗飘进来的雨雾。
绵羊分娩的时候最忌惊吓,她们几个远远地在羊舍外面不敢靠近,连说话都轻轻的,只能越过门窗望进去,见大白独一个躺在里侧的角落里,身下的已经渗出血色的羊水,看得琳妮娅心都揪紧了,恨不得上前去帮它。
简原本有些畏惧这家人的权势,但相处日久也已慢慢放松下来,见状甚至多嘴出言提醒了一遍那些早已经嘱咐过的话:“如果它能自己分娩,最好还是不要影响它。沾染了人味生出来的小羊羔,也许母羊会不认它做孩子。”
琳妮娅抿了抿嘴唇,点点头。
不多时,露西塔紧攥着的手指忽地一松。
就在这座院落里,一个、两个、三个……
维尔蕾特、琳妮娅、简、她自己、五只羊,不算空间之体的德尔菲娜,一共是九颗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震动着她的鼓膜。
在某一瞬间,一个界限碎裂了,一个新的、微弱的震动声来到这个世界,加入这个庭院里的共振。
血液从神秘的心脏里泵出,一瞬间无数生机死去,又有更多生机奔涌而来,在一片被雨打湿的蔷薇花瓣离开花萼的一刹那,万种声音一并消失——
露西塔瞪大了眼睛。
德尔菲娜的影子从羊舍的窗子飘了出来,一把抓住琳妮娅的肩膀,现出身形兴奋道:“很平安!是一只小羊!”
花瓣混着雨水落在泥土里。
露西塔下意识去看简的反应,这个向来沉稳的棕发女人此时后退了一步,看着突然现身的德尔菲娜,脸色微白,说不出话来。
她又去看德尔菲娜,德尔菲娜心虚地咧了咧嘴,竟然又一寸一寸缩回了空气中,身形再度消失了。
再看简——
她慢慢地合上张开的嘴巴,下意识躲开了露西塔的眼神:“大、大人。”
“简女士。”
露西塔叫了一声,简下意识抬头看她,撞入一双深黑色的瞳孔。
湿沉沉的气泡、咸腥的空气,继而是深不见底的大海——不知何处传来的音波层层荡来。
“忘掉它、忘掉它……”
露西塔从简的记忆之海里捞出德尔菲娜方才的情状,拿手轻轻一捻,那块碎片就化作细碎的光点落入记忆之海里,荡起细密的涟漪。
简的瞳孔渐渐失焦,倒头睡了过去。
露西塔眼疾手快地托了一把,将简暂时安置在客房里。待她醒过来,就会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
回到羊舍时,几人正在不远处观察大白的情况,大白正在温情地舔舐她的孩子。
那是一只颤巍巍的小白羊,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琳妮娅细细观察着小羊羔:“是只小母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