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菲回到父亲家时,父亲早已穿戴整齐,等得望眼欲穿。
宋亦菲本想带上保姆,在无法用轮椅的时候,可以一起抬父亲,但被父亲拒绝了,父亲没有解释原因,但想来应该是不想让一个外人和与他一起回老家祭拜。
宋亦菲开车载着父亲,半小时后,来到了母亲墓前。
父亲示意宋亦菲回避一下,似是有私密话要对母亲说,宋亦菲站在不远处一颗树后看着,见父亲左手扶着墓碑,似在对坟头说话,过了十多分钟,父亲将一个东西扔在了墓前草丛中,然后才招手让宋亦菲过去。
宋亦菲在墓前缅怀了一会母亲,烧了许多纸,怀着悲伤的心情推着父亲离开了。
父亲来的时候还有些兴奋,走的时候就情绪黯然了,仿似精力耗尽了一样。
“爸,还要回老家吗?”宋亦菲上车之后问,此时已经快五点了。
“要……”父亲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神态坚决。
“那我们走高速,快一点。”宋亦菲专心开车,强迫自己不去想许杰的事。
驱车一个半小时后,终于来到了老家,此时夜幕已经拉开。
父亲没去看望村中的任何人,在路过村头的时候,甚至有些紧张,歪着脖子,缩在窗下方,仿似担心被别人认出来。
宋亦菲知道,父亲自从破产后,就从未联系过老家人,曾有老家的亲戚想来探望他,都被他拒绝了。宋亦菲隐约记得小时候他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全村受牵连,那件事成为父亲的痛,也让二姐在村中被歧视,被父亲和大姐嫌弃。
爷爷奶奶合葬在一个墓地,离村不远。
宋亦菲推着父亲,在杂草丛生的野坡上兜转许久,终于在一片洼地旁边,找到了一块歪倒的墓碑,墓碑上写着爷爷奶奶的名字。
父亲看见墓碑歪了,坟头杂草半米多高,周围布满垃圾,不知是心疼,还是惭愧,忽然潸然泪下,从轮椅上跌坐下来,宋亦菲上前搀扶,被父亲阻止了,父亲坐在坟前,哭喊了一会,似是有满腹委屈,看起来非常伤心难过。
宋亦菲触景生情,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也开始抹眼泪。
眼看着天就快黑了,野坡土路不好走,容易出事,宋亦菲催促了一句父亲。
父亲止住眼泪,让宋亦菲为爷爷奶奶烧纸烧香,还烧了一些父亲不知从哪弄来的纸扎礼物。由这些东西,宋亦菲想到昨晚在二姐家看到的那些驱邪道具,她意识到,韩正易很可能是在祭拜死人,她的脑海中有个灵感一闪而过,但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父亲的一声嚎叫惊散。
宋亦菲稍不注意,父亲竟然滚下了洼地,弄的全身是泥。
宋亦菲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父亲拖到轮椅上,推着父亲回到了主路上。
“回去了?”上车后,宋亦菲望着父亲灰扑扑的脸,问道。
父亲嘴里吐出一个生涩的音符,微微点头。
宋亦菲载着父亲回程,在路过村头的时候,父亲忽然扭头望向窗外,努力将脖子拉长,似是想看清什么东西。宋亦菲适时地将车窗摇下来一半,此时天色已黑,村庄在夜幕下显得安静而祥和,偶有炊烟升起,伴随着狗吠和牛叫。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路口,好奇地望着他们。
父亲发出一个沙哑音符,宋亦菲会意,赶紧停车。
父亲呆呆地望着那个孩子,孩子也在望着父亲,孩子的眼球黑白分明,目光纯净如水,父亲的眼睛浑浊黯然,有泪花在眼眶中涌动。
一个头发银边的奶奶走到孩子身前,拉着孩子走了,走了几步,银发奶奶扭头望向他们,和父亲对视了一眼,她并未认出父亲,很快就走远了。
父亲长吁一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放松。他将下巴搭在车窗边缘,看着寂静的村庄,看着街道上的鸡鸭,看着路边的草堆和远处的麦田,看着灰暗的天空和稀落的星星,他像在欣赏,又像在留恋。看着看着,他哭了出来,这哭是无声的,带着忧伤和彷徨,暗含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无法释怀的过往。
宋亦菲通过后视镜看着父亲,她觉得今天的父亲非常感性,这是她在过去从未见过的,她甚至觉得父亲变得陌生了,像是另外一个人,但她更喜欢这样的父亲,而不是生病后性情古怪的父亲,更不是生病前严厉强悍的父亲。
许久之后,父亲将下巴放下来,缩了缩脖子,垂下了头。
夜色遮盖了父亲的脸,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宋亦菲能感觉出来,父亲很悲伤。
等了一会,宋亦菲才问:“走了?”
父亲微微点头。
宋亦菲驱车前行,在驶出村庄的时候,她看见父亲用左手朝窗外扔了一个东西,她没看清是什么,像是个小布袋,她想起父亲在母亲墓前似乎也扔过一个东西。
她觉得父亲今天的行为有点奇怪,情绪反应也很奇怪。
但她没有多想,她觉得也许是母亲的死让父亲意识到了活着的重要性。
让父亲开始重新体验生活,感受生活。
宋亦菲返回市区时,已是晚上八点半,她先将父亲送回家,安排父亲睡下之后,才给大姐打电话。
“大姐,你在哪,我把车给你送过去。”
“你开到亦青小区门口吧,我正好过去接孩子。父亲今天怎么样?”
“还行,就是累,到家躺下就睡着了。”
“我明天过去看看他,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事,应该的。”
挂断电话,宋亦菲立刻下楼,赶往二姐小区还车,她想赶在秦礼给她打电话催促前回家,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和秦礼说过,最晚九点到家。
宋亦菲离开后,卧室内的宋泉缓缓睁开了双眼,他从床头柜中取出纸和笔,左手握笔,开始写字,一笔一划地写,一边写,一边仰头回忆。
过去和现在的诸多场景,在他脑内交织在了一起。
大火、大雪、鞭炮,以及一个腿上流血的小女孩……
宋泉的嘴角微微颤抖,他知道,他对不起她,可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只能这么做。
总有人要做出牺牲。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