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澜回家后,第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地上拆卸玩具的豆豆。
豆豆和别的孩子不大一样,别的孩子喜欢玩玩具,豆豆喜欢拆卸和组装玩具,当然,大部分时候只能拆卸,没法组装。被宋亦澜训斥过几次后,这种情况有所缓解,但稍有空隙,豆豆还是会拆卸。
看见妈妈回来后,豆豆立马起身,小跑着进入卧室,将七零八落的玩具留在了客厅。紧接着,诺诺从书房出来,她看似走的漫不经心,实则内心紧张无比。书房内有电脑,很显然,诺诺刚才在玩电脑。
诺诺上小学五年级,很喜欢玩电脑,没事就往书房跑。宋亦澜将电脑密码改过很多次,但诺诺每次都能正常登陆,宋亦澜觉得肯定是李登明在从中作梗,要不然一个十岁的小孩能破解密码?那简直是天才了!
很反常地,宋亦澜今天没有训豆豆和诺诺,两个孩子都已经做好迎接责骂的准备了,宋亦澜却一声不吭,径直坐到沙发上,双臂抱胸,面色凝重。
过了几分钟,宋亦澜才发现李登明没在。
“李登明!”宋亦澜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诺诺,你爸呢?!”宋亦澜朝卧室喊。
“吃了饭就出去了……”诺诺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出去了?”宋亦澜自语一声,心想李登明这大晚上的出去干什么?
宋亦澜正准备给李登明打电话,恰在这时,房门响起,李登明回来了。
李登明开门后第一句话就说:“澜澜回来啦。”
宋亦澜默不作声,直到李登明走入客厅,才盯着他问:“你去哪了?”
李登明抚了抚镜框,咧嘴笑道:“出去慢跑了一会呗。你看这汗流的,才跑了两公里,就这样了,几天不运动,都跑不动了。以后还是得经常动一动啊。”
宋亦澜双眼不眨,问道:“你不是吃了饭就出去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
李登明又抚了抚镜框,脸上依然挂着笑:“先去看了会象棋,又跑的步。”
宋亦澜的音量瞬间提高了:“那些下象棋的哪个不是六十七岁的老头?你一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去凑什么热闹?!李登明,你有这闲功夫,多钻研一下工作的事,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小职员!”
李登明歪了歪脑袋,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嘴里嘟囔着:“我又没耽误正事,就是运动了一会。你不要上纲上线嘛。象棋我也只是看了一眼,主要是去公园散步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我不生病,就是赚钱了。”
宋亦澜忽地站起,指着李登明:“姓李的,怎么,翅膀硬了?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行,你不乐意,那我们好好说一说——”
宋亦澜扯开架势,准备从头到尾和李登明好好掰扯掰扯,掰扯一下他结婚后一共挣了多少钱、干了多少事、惹了多少祸,这个家是谁在累死累活地操持,是谁既当爹又当妈,说到最后,往往是一句“你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收尾。
李登明眼见势不好,急忙摆手,不待宋亦澜开说,赶紧服软,承认错误:“老婆大人,别说了,我错了还不行嘛,我大错特错,不该饭后运动,更不该看象棋。对了,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没在妈妈家吃饭吗?你们说了什么事情呀?”
李登明的这个话题转移的还不错,宋亦澜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走了。
宋亦澜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重新坐下,双臂抱胸,指了指旁边:“来,你过来坐,有件事我和你商量一下。”
李登明一听语气,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商量”这个词,在这个家里几乎不存在,宋亦澜能这么说,必然是大事,而且是关系到他的大事。
李登明不敢怠慢,急忙坐过去,也不说话,就看着宋亦澜。
“今天我妈叫我回去,是因为亦菲结婚的事,亦菲要买婚房,首付缺十五万。我妈想让我们姐妹帮她。”宋亦澜难得一见地声音平缓,“宋亦青你是知道的,白眼狼一个,去是去了,可又端架子又装相的,走走过场就溜了,指望不上她。”
李登明默不作声,但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鼻子里吭哧了一下。
“咱们家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诺诺和豆豆的学费,再加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费,还有房贷和车贷,一个月满打满算,能剩下两千块。我们攒了四年的钱,现在总存款是八万左右,这八万块,每一分都有用处。”宋亦澜看了一眼李登明,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满,接着道,“下半年,豆豆要上小学,学校已经选好了,名额也递交上去了,学费每年是四万,这个钱必须留出来。诺诺明年要升初中,她成绩不好,要上辅导班,不然考不上重点初中,这也是一笔花费。”
李登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他的鞋子上沾了一片草叶子。
“这样算下来,理论上来说,我最多能拿出两万给亦菲。”宋亦澜将音量压低,“但我已经和亦菲说了,她的忙我来帮,说过的话,就不能反悔,我是大姐,我不帮她,就没人能帮她了,而且,两万块确实拿不出手。”
李登明观察着草叶子的形状和纹路,叶子上有水珠,正在微微晃动。
“我想的是,先给她五万,帮她度过难关。如果还不够,再想其他办法。”显然,宋亦澜早已打定了主意。李登明默不作声地听着,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然后,在接下来这几个月,我希望你能干一份兼职。下班后,你就不要去接孩子买菜了,你就去跑网约车,周六周日跑全天。我打听过了,跑的好的话,一个月兼职下来,也有四五千块了。再加上我这边,三个月之后,我们可以多赚出来两三万,正好补上这个缺口。”宋亦澜直直地看着李登明,语气不容置疑。
李登明这下明白了,为什么宋亦澜会心平气和地和他“商量”,原来是想让他干兼职,跑网约车,还顺带剥夺了他的休息日。
李登明的目光从鞋尖的草叶上移开,望着墙角的阴影,摇了摇头:“我不想跑……太丢人了,要是碰到熟人呢,怎么跟人说?”
宋亦澜没有发火,没有叫骂,就是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李登明虽然歪着头,但还是能感觉到宋亦澜的目光像锥子一样锥在他后脑勺上。
“我也没经验,万一出点什么事,反而还赔钱……”李登明辩解着。
“那就去送外卖、搬家、跑货物,都行,你选一样。三年前我就和你提议过了,那一次,你借口说要争取升职,没去。三年过去了,你升职了吗?”
李登明看了一眼宋亦澜,见宋亦澜神情郑重,知道大势已去,由于愁苦和不情愿,他的国字脸上出现了一道道皱纹,他歪着头说:“我想想吧……”
这一次,宋亦澜没有对李登明大喊大叫,但越这样,越能显出她的决心。
这一晚,在罕见的平静中度过。
但越这样,李登明越紧张,越压抑,越害怕。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身侧的宋亦澜睡得昏沉,发出绵长的鼾声,一阵凉风从窗外吹来,在屋内盘旋回荡,这阵凉风仿似某种召唤,李登明在迷迷糊糊中,一下子苏醒了,浅薄的光芒照进来,将李登明的脸映照的发白发紫,他的眼睛缓慢睁大,发出奇异而陌生的光芒。
片刻后,李登明从床上起来,悄无声息地下床穿衣,开门离开,动作轻巧娴熟,仿似幽灵一样。
李登明进入书房,将书架最底层的暗格打开,里面卧着一个半米长的黑色手提包,鼓鼓囊囊的,他提着包,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家。
出门后,李登明来到楼梯拐角,站在墙壁的阴影中,借着微光,观察墙壁上的字符,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符都是他刻下的,他对着最后一个字符看了一会,随后提了提裤子,将黑红色的皮带用力勒紧一格,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痛苦神情。
痛苦仿似潮水一样从他苍白的脸上缓慢褪去,一抹笑容浮现出来。
李登明笑着,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