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回荡着范轨的话。谢旃尸骨未寒,谢旃尸骨未寒。佛奴啊佛奴,若是我对她起了那种龌龊的念头,那就是猪狗不如,九泉之下,也没有脸再去见你。重重加上一鞭,乌骓踏破泥泞,飞也似地往前去了。
近午时分,墓园各处收拾妥当,送葬的队伍动身回城。
傅云晚偶一回头,荀媪跟在颜伯含身边,正低声跟他说着什么,似是察觉到她在看她,忽地抬头。傅云晚看见一张
带着怨怒的枯黄的脸,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回到谢家已经天已经黑透了,满心里害怕荀媪再来说些什么,可荀媪并没有出现,桓宣也没出现,他随众进宫,商议军情去了。
接下来几天军报不断传来,景国北伐军收复历阳,与秦州的南人里应外合开始攻城,除此之外兖州、合州乃至荆州、巴州各地都有南人修筑坞堡,迎接北伐军,一时间就连邺京的南人也都兴奋不已,暗自期盼大军早日到来。
桓宣一直没有回来,傅云晚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不安。他是为了避嫌吧?毕竟送葬那天,那么人都亲耳听见了元辂的话。可他在邺京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不回谢家,又能去哪儿?
这天已经入夜,忽地听见外面奴仆走动,桓宣回来了。
傅云晚已经睡了,急急坐起,又连忙再躺回去。太晚了,她不能去见他,哪怕就是白天也不能见,唯有远远地躲着,对他才是最好。
然而到底不能放心,听着外面的动静,怎么也睡不着。
桓宣走进门来,环顾四周,并不见傅云晚。
觉得失望,又觉得放心。她不出来,对他们才是最好,毕竟眼下议论纷纷,她那种柔弱的性子,又怎么受得了。
只是心里怎么也放不下。他这么多天不在,她一切可好?是不是还抱着入宫报仇的傻念头?荀媪可曾为难她?
“明公,”王澍屏退左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江
东有信来。”
桓宣接过来,神思还有些恍惚,问道:“谁的?”
“署名张抗。”王澍低着声音,“突然出现在我书房,没找到送信人。”
张抗,景国的东阳县侯,此次北伐担任督军。桓宣有些惊讶怎么会给他写信,接过来拆开。
王澍在边上候着,见他一目十行看过,拿在灯上烧了。他没说话,王澍也不好问,许久,才听他道:“劝我南归景国的。”
劝他南归并不奇怪,毕竟他也算半个南人,又跟谢旃如此亲近,奇怪的是他跟张抗素不相识,张抗字里行间却好像极是熟悉他,带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甚至是,亲近感。
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感觉?桓宣想不明白,摆手令王澍退下:“你去歇着吧。”
屋里重又安静下来,桓宣合衣躺下,疲惫到极点也不敢合眼,到底起身走去了精舍。
舍中长明灯亮着,谢旃的灵位摆在正中,供着果品,又有一叠手抄的经卷,博山炉中香烟未消,幽远的檀香味。
今晚,她来过吧。桓宣下意识地拿起地上的蒲团,闻到上面残留的淡淡香气,连忙又丢开。缩回手,到底忍不住送到鼻尖一闻,甜而幽淡,她的香气。
心跳突然快到不能忍受,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负罪感,桓宣双膝跪下以额叩地,久久不曾起身。
要怎么跟谢旃说?说他白日不敢想,夜夜却都梦到?说他明知道猪狗不如,却忍不住觊
觎他的妻子?说他连着三四天都不合眼,怕的就是再做那些荒唐可耻的梦?
不知道跪了多久,神思渐渐恍惚,眼皮垂下了,半睡半醒,似梦非梦。
又看见了她。红红的唇,那么软那么润,亲吻着他的。袖子滑下来,露出细白的手肘,嫣红一点胭脂痣。是因为这个吧,她那样喜欢谢旃。可救她的人,分明是他。如果告诉她呢?谢旃可以的,是不是他也可以。
傅云晚提着灯,轻手轻脚往精舍来。
躺了很久也睡不着,这些天里唯有在谢旃灵前才能得到安宁,便又想着过来,陪谢旃一会儿。
迈过门槛,看见跪伏在地上的桓宣,不由得吃了一惊,急急退出去。
鞋底不小心碰到门槛,极轻的响动,桓宣已经醒了,抬头看她。
欲望未及消散,直直撞进她眼中,傅云晚僵住了。
她认得这种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