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抬脸看向他,清幽幽地说:“从君在此,将军便不可。”
展戎闻言冷笑一声,面色骤然冰冷如山:“你以为本将会像你那愚蠢的父兄一样吗?”
话罢将小公子甩开,径直大步离去。
倘若将军此时肯服软,依从君话行事放弃兵权,加之监军从中周旋,虽是丧兵权,至少可保下半生富贵无虞,亦不必大兴战火。
这是从君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召集士兵的军令很快传开,奉江心道不妙,安排手下一批人备马,自己同几个亲信混入队伍中,朝将军帐中摸去。
小公子站起来,周身气质十分清冷,忽听门外一声闷哼,紧接着是重物落地声。有两人将门口守兵拖了进来,监军进来看小公子无虞,松了一口气,一把扯住他手腕,道:“快走,事不宜迟!”
小公子亦胡乱披上铠甲做伪装,同监军几人一路逆行,行至营地边境,回首望去,可见兵士们正纠集列队。
监军一行有三十余人,接应的人战马早已备好,监军正要将小公子抱到马上,小公子仍在看着阵列的方向,监军微怔,也朝那边看去。
小公子往回走了几步,停在了一个营帐旁边,从地上捡起一把土琵琶。
方才跑过来时他瞥到的,拿在手中更见粗陋,这东西木头所制,未经打磨抛光,勉强是个琵琶模样,上有三弦,都已经松了。必是兵士们自制的,以供闲暇时消遣。
监军在他身后望着他,兵士们停在战马旁。小公子调紧了弦,拨了一声,弦声喑哑,可谓呕哑嘲哳,小公子不以为意,试好了,便弹奏起来。
乃是一曲《将军令》。
西戎荒芜,黄土遍地,风将声音卷出许远去。琴音呕哑,在此情境下,合着这般铿锵悲怆的曲调,竟反倒显出一种恰合时宜的悲壮和苍凉。此乃诀别之意,是小公子第一次以宴从君的身份面对将军,也是最后一次。
军中人皆隐约听到了乐曲,安静了下来,将军正往中央木台走去,脚步一顿。
一曲罢,小公子扔了琵琶。同监军上马,决绝而去。
将军回首望去,一士兵疾步上前,叉手行礼禀告:“将军,有一营三十余人未曾赶来,驱战马离去!似是监军等人乔装打扮混在我军之中,另,有士兵禀告,见一甲衣人白净清秀,不似兵士,似是……似是公子。”
人方离去,若此时追捕,必还有机会。
那人仍拱手站立,等待将军下令,将军未曾看他,仿若不曾听到他话语,而后收回目光,径直走上木台。
展连英早到了,侧身为将军让路,伴在将军身后。
鼓手见将军站定,转头击鼓,铿锵鼓点瞬间将战士们的嘈杂声压了下去,场地寂静无声。将军威严而立,目光扫视全军,放声道:“数年以来,我镇西军与戎族兵戈不绝,屡战不败。此番瀚城守战,亦是如此。”
“而这一战,我军死伤近四十人,戎人多年来皆是我大魏手下败将,区区守一城,何以至此?”将军停顿话音,又扫视全军。
下头隐约传来议论声音,将军停顿片刻,又道:“可大战方捷,本将便遇刺,险些命丧黄泉,我军守备森严,可有人想过,为何刺客能如此轻车熟路闯入我中军大帐,烧毁粮草,刺杀主将?”
兵士们议论声自将军谈及遇刺便始,逐渐露了愤怒的苗头。
鼓手又击鼓三下,下面静了下来。
展戎道:“我镇西军,固若金汤,不出奸细狡诈之人。展某人自幼征战沙场,更信弟兄们对我的忠心。然,若无内应,必不成此事,本将百愁莫展之际,连英将军从瀚城战场,得此端倪。”
两个兵士上前将一具尸体抛了下去,赫然是一个外披戎人衣物,内着半臂的士兵。
前排兵士登时大骇,后排的士兵们踮脚想看清楚,交头接耳片刻,知晓发生了什么。
展戎等他们一波声潮退去,森严道:“此半臂,乃我大魏京军独有,镇西的弟兄们都难着此豪奢布料,巧则巧矣,来刺杀本将的刺客,也穿着同样的半臂!”
将军话音刚落,两位士兵把刺客的尸体架了出来。这刺客的尸体腐烂状况比士兵的好得多,虽略显膨胀,犹可见面貌,其中一个士兵扯下这刺客的衣摆,赫然见这刺客的手臂上有一青色印记。
半臂做得了假,这印记却做不了假,果真是京军,圣上的暗卫。
下面登时哗然,议论纷纷,议论是皇上拿他们当猴耍,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将军并未出言制止,待到群情激愤,才慨声打断,喝道:“为何戎人这次来势汹汹、屡出奇兵?为何刺客突入中军帐如探囊取物?欲替戎人争抢大魏疆土的,正是大魏的兵!欲替戎人夺本将性命的,乃是我同族之人!”
下头兵士们激愤地呐喊起来,挥舞着武器。
鼓手又击鼓,展戎道:“我等为大魏捍卫疆土,皇上却受亲信蒙蔽背叛,不知手下何等奸佞一手遮天,杀戮他的兵将、践踏他的臣民!奸相宴氏一族勾结戎人纵兵谋反,至今不过几年光景,难道我们任由余孽卷土重来?镇西军保卫疆土,岂能容忍奸人惑乱朝纲?那我大魏镇西颜面何存!镇西兵士热血何堪!”
下方兵士更是热血高涨,呼喝起来。
“本将锥心泣血,夜不成眠。若此时忍气吞声,愧对大魏基业,愧对我镇西军悍勇亡灵。纵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亦决心入京,清君侧,斩小人,唯有奸人头颅,可告慰瀚城守战死伤的弟兄。此去背井离乡,众叛亲离,许是有去无回,尔等有家眷之人,若有踟蹰,本将绝不强求。愿往者,随本将入京擒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