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说话,红药先瞧见了他,她脸色苍白,不上口脂,连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红药如往日般朝从君嫣然一笑,似一朵被抽干了血色的红芍药,变成一朵白花了。
“他终于舍得放你了?”红药说,将小公子上下打量一番,“没瘦几分,看来还不曾虐待你。”
“不曾。”从君说,为使红药放宽心,“将军近日未曾苛待于我。”
“那便好。”红药淡淡笑道,仍把眸光看向窗外。
小公子踟蹰前进,坐在榻边,担忧地看着红药。一个人怎能不足一月能产生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娇艳饱满的一朵牡丹,就这样成了一朵干瘦纤弱的梨花了。
妆容不再,那艳丽的光彩也没了。虽然仍还是笑着,却没有往常的精气神,从君好似只看到了一具空壳子,仍在这里悠哉悠哉地放着荧光,非要至死方休不可。
“红姐为何不吃饭?”从君问,“又如何……连薄粉都不施了?”
大魏女子尚美,妆容华丽大气,纵是闺门深秀,也断不会如此素面朝天。如红药这般热烈的女子,该是何等心境,才会连妆粉都懒得搽了?
“没有胃口。”红药轻飘飘笑道,“西北的餐饭一股沙子味,我闻着那餐具都膻得慌。”
“至于妆粉,足不出户,我抹给谁看?对镜涂着都觉寂寞,便懒得费功夫了。”红药说。
“头一回你来我都无小灶给你开。”红药笑着说,“那帮兵蛋子也真是仔细,连一块碳都没给我留。好在天气暖和了,不然怕不是要冻死我。”
从君最怕她这轻描淡写的模样,若是她哀嚎两声,怨他几句,他都不会这般没底,红药这样,从君只觉心里发空。
“吃些东西吧。”从君说,他伸手轻轻将红药从窗框上扶下来,好似怕她就这样掉下去,说,“是我牵累你了,阿姐,对不起。”
红药将手搭在他的腕子上跳了下来,笑了一下,捏了一下小公子的鼻子,说:“与你何干,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从君能看到她白细手腕上青色的血管,借在身上的重量也轻得不像话。红药往前走了两步,说:“都与你无关啊。”
从君嘴唇动了动,楼梯那边传来响动,是郎中来了。他目光转向门口,送他过来的士兵也跟了上来,说:“公子,该走了。”
郎中走进来,将药箱子放在案上,人影隔在二人之间。
从君往门口走,回头看向红药,红药裹在白裙子里,又对他笑了一下,而后小公子的目光便被屏风隔开了。
第101章啐!
当日从君回去,不免有些忧心。一则担忧红药出什么事,二则是想到她即将离去,心中不免低郁。他在镇西举目无亲,唯有红药这一个知疼知热的人,待到红药离去,他便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若红药平安喜乐,他就算不舍,也是会为她开心,纵是分别,心中想着她还安好,也算是有个挂牵。可红药现在身体又这般孱弱,在将军府不论怎么说还有人医治照顾,一旦离开,就是前程未卜了。红药的心上人远在京城,也不知有没有准备妥当,红药离府,便是独自飘零,她如今心境,要小公子如何不为他忧心。
红药心中茫然,一如从君所担忧。她将两年的苦日子熬出了头,眼见着期限将近,京中却音信全无,往后平生,不知何去何从,
从君有心事,这日将军归府,心境也不似往日轻松。从君惯会察言观色,安分侍奉,未曾多言,近日不见奉江音讯,今日又听得安北名头,小公子心中有了些许猜想。
人被逼到了绝路上,下手自然就狠绝了。
一转眼,入了五月,盛夏时分。骄阳烈土,燥热难当。将军府中处处都摆满了冰鉴,与外头如同两界。将军手里的军务不知为何突然忙了起来,去山中别居避暑的行程就耽搁下来了。好在他对小公子还有十分怜悯,未曾要他鞍前马后地伺候,小公子日日在屋中待得也算是安稳,没吃到什么苦头。
期间他还去过红药那里一次,将军仍未解除对红药的禁足,但物资却是供上了,红药面貌不如上次那般病态,但心情好似更为低郁,不似上回,还能无事般打趣他了。
小公子不知红药病结何在,自是无从安慰。回去之后将军竟还闲来问起红药如何,从君如实说了,偷觑将军面色,不知能不能为红药讨什么好处,踟蹰片刻,仍是未能开口。
没过去几天,将军前府的侍女过来请,说将军命从君到书房去一趟。
平白无故展戎自是不会召他,小公子心中诧异,仍是只得依命而行。一路上侍女为从君打伞遮阳,送到将军书房门口才退下,从君进去,将军坐在书案后正在处理案牍,听得从君进来的动静,全无反应,小公子只得屏息而待。片刻后将军合上案牍,双指在桌上点了点,示意从君过来。
从君凑近,将军将一封信推上前来,平淡道:“看你近来闲着无事,红药日限将近,准你去她处坐坐。”
“将这封信转交给她。”
从君略有愣怔,低头去瞧那信封,只一扫,心中便猜出大概。
信封封口翘起,显然已是拆过又合上的,各处纸坊所用原料不同,信封的材质和颜色也不同。从君一眼就认出这信封乃是京中纸坊所出,心中微微愕然,立刻知晓这是红药京中的心上人寄来的信。
红药禁足颇受管制,再无通信的自由,她的信必然送到了将军这里。从君不由疑惑,既是如此,将军大可以扣留,抑或查过无碍后便命人送过去,为何要让自己带去?
这皆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小公子立刻双手接过信封,答:“喏。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