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每日练完射箭程允都想方设法地要从君替他分担些课业,那时年岁尚幼,还不及束发之年。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程允对从君自然也是孩童在一起的态度,又要呼痛,又要低声细语,他央两声,从君便答应了,模仿程允的字迹抄大字,时常抄到夜深去。
却从来无人问他手心疼痛否,两个孩子之间,看似是挚友,实则仍是君臣、仍是主奴。
这便是天家。
看宴从峦习武,已是小公子被软禁在家的时候,之前他常在宫中,很难有这样的机会,跟随太子和圣上阅兵之时,也是远远观望,不可仔细得见练武的细节。
这些图景,都是宴从峦带给他的,宴从峦也惯使长枪,挥舞起来,也是威风凛凛,银枪如辰。
展戎手腕一转,舞花一枪,突作挑式,身子转过半圈,枪身流畅地划了个半圆,枪头那段重重击出。
若与他对战,必被这一下猝不及防击中,轻则伤及筋骨,重则丢掉性命。
展家枪法自成体系,展戎又钻研出许多新的招数,自然是比宴从峦要高明的。从君回过神来,低垂眼睑,长睫连眨了好几下,才恢复无事的模样。
展戎恰在此时收了招,门口传来几声击掌声,展连豪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笑道:“将军今日好兴致。”
从君站起身来,朝将军走去,小丫鬟递过毛巾,从君奉给将军。展戎擦了擦手,看向门口道:“展小将军也是好兴致。”
展戎挑眉打趣道:“莫不是平日惯常偷用本将的习武场吗?”
展连豪哈哈一笑,偷用是真的,这次来可不是为了这个,他道:“将军尽拿末将打趣,我是特意来寻将军的。”
展连豪一顿,道:“连英有信。”
展戎将手巾递了回去,道:“书房说。”
他转向从君,对他身后小丫鬟吩咐:“随公子回去。”
又招了下手随意指了两个士兵,随意道:“护送一程。”
话罢便随展连豪离去,从君低头恭送,展戎又偏头道:“若是无趣,四处转转也可,莫流连忘了时辰。”
“谢将军,从君知晓。”小公子答,丫鬟也万福礼相送,待将军走出习武场大门,他们才恢复姿态。
两个士兵将从君送出校场周边士卒聚集的场所范围,便回去了。小公子带着一个小丫鬟,也无甚闲逛的意趣,只是循着与来时不同的路,兜了个圈子走了回去,便当做放风了。
他回了院中,不愿此时便回去正屋,更不想有人跟随,便径自朝自己的廊屋去了。
这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自打春日里回暖,从君时而在这里小憩,总比在将军寝殿要自在些。
他想寻些清净,却是极难得逞,不到半个时辰那小丫鬟便找了过来,低声道:“公子,将军吩咐厨房为您熬的芡实莲子羹好了。”
从君从案上抬首,平淡道:“进来吧。”
这小丫鬟品阶不高,端茶送水之流,并不伺候于将军左右。今日出门,将军想到小公子要人照顾,在门口随便指的。厨房做好了吃食,恰好她知道从君的去处,便吩咐她送来了。
这小丫鬟也就十几岁的年龄,水灵灵的长相,二八小茶,最为清新。她清亮亮的一双眼睛忍不住窥视小公子,从君此时自然与在将军面前不一样的。她哪有春风秋露等的一片玲珑心,放下食案,忍不住道:“将军待公子真是极好的。”
从君抬起眼帘看向她,小丫鬟手握丝帕掀开瓷盅的盖,将瓷勺放了进去,看着从君,一派天真地接着道:“这羹已熬了一小天了,公子不知,将军为公子请了新的厨子,专做滋补之物的。”
从君收回目光看向汤盅,毫无波澜地平声道:“这便是好吗。”
他模样寡淡,小丫鬟怯怯地睁着圆眼睛看着从君,不知可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下了。
将军一直在向从君灌输一种想法,只要他温顺乖巧,不生二心,虽为奴身,仍可衣食无忧,甚至可享受与从前的奢华别无二致的待遇。这是上位者惯用的伎俩,意图教化他学会感恩戴德,潜移默化。
可从君不愿意。
一直以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不喜欢,就像这碗温补的羹汤一样。
第84章献殷勤
在京城时,但逢三月初三上巳节,便已繁花似锦。文人雅士纷纷踏青酌酒,女儿家们亦是三五成群,郊外游春,满朝臣子这日也是难得的清闲,水边饮宴,曲水流觞。
怎奈边陲地区的春光来得都要晚上几分,三月初草木才始有吐新芽的迹象,到了三月下旬,掖城才终于是满城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