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应声,将军吩咐身侧士兵去将琴拿来,转身朝宴饮帐走去,小公子垂首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帐子。
其他兵士将领大多已就位,待将军落座开宴。小公子跪坐于将军侧首侍奉,此宴算是小型的庆功宴,将军要总结功绩,点出骁勇的士兵,赏酒赏肉,各将士接番饮过赏酒,才正式开席。
一波过来献舞的军妓鱼贯而入,乐声起,小公子的琴也被拿了过来,摆在他身前。兵士饮酒作乐,无需多表,小公子为将军斟酒添菜,眉目恭顺。
一轮舞曲罢,乐声停。将军命从君奏琴助兴,自己则与下属们行酒令,赌酒行诗。
小公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弹琴,琴音锐利铿锵,完全融入了军营的气氛里。而奏琴的小公子本人却寡淡疏离,好似在这个世界之外,众人皆都是欢娱宴饮,无人注意到他。
奉江默默地饮着酒,虽是面色无波,周身气氛却有些低沉。旁边几位将领本还欲同他交谈,后来也都作罢了。
这帐子里,只有他二人隐没在喧嚣之外。
酒过三巡,宴至酣时,将军坐回上首,神色轻松,张狂不羁,恰小公子一曲罢,将军喝了樽中酒,道:“军中尽是些不通笔墨的粗人,空听一耳朵豪迈,也无甚意趣。”
将军眸中笑意张狂,看向从君,说:“既是要献礼,歌一曲,何如?”
下首一位虬髯满面的阵将粗声嬉笑道:“将军为了哄美人,就这么贬低咱!”
满帐士兵皆是大笑,将军道:“此美人乃落凤,自然要差别待之。”
调侃罢,仍是那威压满满的笑模样,扭过脸来,幽深的玩味眸光看着从君。
小公子好像听不到这些狎戏的话,面容沉静地看着手下的琴弦,帐中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他的身上,唯有两道目光有如实质一般,他知道源于何人。
他是“落凤”,他没得选。
从君抬手拨了下弦,流水般流畅的一道音,全帐寂然,小公子手指动作微变,再度拨了一记,这一声如同金戈交鸣斧钺激荡,小公子弹奏起来,待一段曲音落,才开口唱了起来,指下乐曲合着腔调。
“兔惊走兮雄鹰降,飞黄腾兮驭大荒
战鼓击兮摧肝胆,三军勇兮破戎疆
弓霹雳兮鞭如蟒,枪似电兮裂穹光
……
寒商起兮千叶落,九张弓驰动云霄
乘奔飚兮银蛇舞,怒马啼嘶大浪逃
七尺枪兮枭敌首,赪盘昏兮将星摇
……”
这曲吟唱,声音清朗如玉器相击,利落如鸿雁穿云,琴音相合,有如空谷传音,凤雏清音破九霄。
宴从君啊宴从君。
也曾鸾阁点江山,也曾掷笔金阶前
也曾无心贵桂酒,也曾芳墨万人求
在座者皆屏气吞声,震撼非常,不敢相信将军的胯下男宠竟如此惊才绝艳,也这才想起来,这人原来曾是何等的身世显赫,才貌绝伦。
但也就这一刹能想起来罢了。
从君一曲罢,拨弦收尾,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方才的吟唱之音仿若还在众人耳中萦绕着。
将军击掌叫好,将众人从沉醉中唤醒过来。展戎笑着看向小公子,豪迈道:“不愧曾经名满京都,清风过耳,当赏!”
展戎亲自将酒樽斟满了,单手一推,推至案边。
小公子眉目低垂,眨了眨眼,拜首道:“从君谢将军赏。”
侧身过来双手拿起酒樽,仰头饮下,军队中的酒器容量过大,将军斟得太满,酒性又烈,小公子喝了两口便呛咳起来,酒液淌了一下巴。将士们见他模样,反而愈加意趣昂扬,纷纷有节奏地击着掌,哄道:“喝完!喝完!喝完!”
军中饮酒狎妓,都是这个架势,文人宴乐时也是叫妓子这般助兴的,不如军中豪迈粗莽罢了。奉江不是头一次见,算得上习以为常,此时心中却尤为郁闷。
展戎看着单手持樽、掩唇轻咳的小公子,调笑道:“真是不顶用,本将愿饶你,我这手下兵士还不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