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笑的是,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却还是本着一点同乡之间的情谊记挂他,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予他一丝温暖。
可这若有若无的关心最让人疯狂。
其实他不是没有办法得到她的爱。
他从来就聪明坚定,善于学习,敢想敢做,只要他愿意低下头,像兰特德尔家的那个虚伪鬼,还有那个整天卖药的阴沉伯爵,说些好听的话,戴上矫饰的假面笑容相待,他未必不会成为她的情人。
那些男人们……他们哪里又对苏惜存着好心思?他们唯一胜过自己的,只有那副会惺惺作态,说些虚伪好话的嘴脸。
艾德蒙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鲜明地感受到对她的爱意,后悔于从前对她所做的一切。
他从未爱过人,在尚未明晰自己爱她这件事的时候,他一贯粗暴的所行所言已经将她远远推开到别的男人怀里去。
错了,什么都错了。如今想要再回头追寻,苏惜就像这幅幻梦一样,再也触及不到。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痛苦难当,仿佛被置于火中燃烧。
为什么呢?那个杀戮的雨夜,命运将她带到他的面前,他是那些人中第一个见到她的人,比任何人都要早。
又是为什么,如今他成了距离她最近又最远的人,只能桎梏于上级与下属的框架之内,服从她,却不能靠近她。
他无数次试图用错误的方式挑动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让她将聚集于其他人上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我的神,请注视我吧。原谅我吧。爱我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跪在地上祈求她,像个最卑微的信徒一样亲吻她的脚尖,求她的赐予和恩典。
可艾德蒙知道自己做不到,仅剩的些许理智和尊严游荡于心胸,勉力支撑着他卑贱却也高傲的头颅。
他这一生手握刀柄走到现在,只会杀人、诈骗、斗争,却不会服软、低头、摇尾乞怜,说那些对女人的肉麻的甜言蜜语。
该死,为什么那些人做得到,他却做不到? “艾德蒙,你是不是要哭了?”
见他看得入迷,不远处的清泉明月跃动于那双冷硬的灰眸之中,苏惜说:“东方是很美很美的,如果太想家和叶夫人了,那么哭也是可以的。”
“不。”怀着某种自厌弃的心情,他阖上双眼,“我看好了。”
视线沉入黑暗之中,艾德蒙自嘲地想,苏惜骂得没错,他确实是条贱狗。
别人骂他疯狗这个难听的蔑称,他大概会以耻辱的心情漠然处之,伺机报复。
可她骂他贱狗,他就巴不得摇着尾巴跳上去,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全身上下都舔个遍。
仿佛只要她注目于他,不管是怎么样的情绪和话语,他都欣然接受,软骨头得不成样子。
他是血统卑贱,却从来就不是这样下贱的人,可是在她面前,就是忍不住会变成这样。
“是吗?你不想,我倒是很想了。”她悠悠叹一口气,沮丧又沉重地朝前走去,“也许我这一生都回不去了。”
故国的水榭亭台、人烟街道在他们的脚下渐次消散,来自童年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愈飘渺远去,捉摸不见。
这是她无可挽回的旧日时光。太美,太好。以至于她怀疑自己以后能否拥有比这更好的快乐。
“艾德蒙,我不想往前走了。”即将走到尽头,苏惜却不再挪步,“我明白这个梦境对我的考验了。”
“考验?”
“上一个梦境,考验的是人性中的情欲。如果我同意了你的……那么我和你也许就无法走出那个梦境。”
其实那也不坏。男人闻言却晃了一下神,如果能和苏惜在梦里做一辈子……
“第二个梦境考验的是我们对家乡的思念。你是因为母亲是东方人,所以会对母亲的家乡有特别的怀念。而我则是被迫远离故国,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所以肯定会想家。”
苏惜挤出苦笑,“这个考验没有错,我现在是真的有些不想走了。如果走了的话,我就永远再见不到他们了。”
“那么您需要我的帮助吗?”他终于再次睁眼,将为难的少女纳入冷色的眼眸之中。
“带我走吧,艾德蒙。”
无尽的暗夜围绕着他所狂热恋慕的神明。她如他梦中故国的晚月,叹息着将清明而柔软的视线投向他,轻启唇瓣,吐出无可违抗的词句,“我命令你,带我离开我的梦境。”
艾德蒙没有说话。
他可以拒绝她的,嘲笑她一句也行,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反正不管他怎么做,到头来,她又不会如他所愿的爱他。那么用冷言冷语让她记住他,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之前不是说过吗,要做那个唯一让她不一样对待的人。
可为什么,只要她对他露出一点点柔和的姿态,说些稍微亲近的话语,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欢喜得要狂。
属于内心蠢蠢欲动的贱骨头又在作了,克制不住地驱使着他想要跪在她的脚下,服从她的所有指令。可他明明只是爱慕她,怎么会想着臣服于她。
男人默不作声地越过手腕间的丝带,以指尖勾住那纤细的腕骨,将她带离了这里。